三胖:“……”
魏謙一人給夾了一塊火腿腸:“幹得好,多吃點。”
三胖的大餅臉扭曲了一陣,仗着臉皮厚,勉強将方才的話題進行了下去:“行吧,不提你哥——你們看,在學校學了那麼多關于理想的課文,跟三哥念叨念叨,你們的理想都是什麼呀?”
小寶說:“我想當歌唱家。”
魏之遠樸實無華地說:“掙錢,養我哥。”
小寶看了他一眼,又補充了一句:“我當了歌唱家要掙大錢,養我哥。”
三胖就像個猥瑣的兒童誘拐犯……不,就像個偉大的教育家那樣,諄諄善誘地對魏之遠說:“你看,小寶這個理想比較有目标,那小遠你呢,你要養你哥,你該怎麼掙錢呢?”
魏之遠眼皮也不擡地說:“我可以看場子,賣碟,□□,拔份兒……”
三胖頓時痛心疾首,轉過頭來對魏謙說:“謙兒啊,我看你這孩子沒救了。”
魏謙看向一本正經的魏之遠,目光落在了他鼓起來的腮幫子上,忽然挺想笑的,于是他就笑了,順便言簡意赅地給三胖指了一條明路:“滾!”
他一笑,魏之遠就覺得自己這一天晚上撒潑打滾也值了,于是不再吭聲,省下力氣來,兇狠地低頭扒飯。
魏之遠吃飯的模樣非常兇殘,好像要把每一顆飯粒都變成他的骨頭和肉。
其實魏謙也有理想,他原來的理想,是要當一個科學家,穿着白大褂在實驗室裡轉,記錄各種數據,寫寫論文,打打材料,研究點什麼,每天吃飯也研究,睡覺也研究,除了研究的東西,什麼也不往心裡去,衣食不愁。
當然,魏謙心裡明白,眼下這理想已經變成了幻想,于是也就沒和别人提過,假裝他一出生就是根社會上的老油條,從來沒傻逼過。
三胖做了飯,吃完飯還要負責刷碗,他一邊洗一邊發牢騷:“唉,你三哥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錢啊,這輩子給你當童養媳……”
這話正好被經過的魏之遠聽見,魏之遠二話不說地撸袖子:“三哥,我洗。”
三胖哭笑不得地揮揮手:“還有搶着當童養媳的,你還是快跟小寶看動畫片去吧。”
魏之遠擡頭請示魏謙,魏謙對他以一厘米的上下浮動點了個頭:“去吧,别在這絆腳。”
打發走了孩子,三胖才開口對靠在廚房門框上的魏謙說:“你那胳膊疼不疼了?”
魏謙點了根煙:“還行,有點。”
三胖沒跟他貧嘴,沉默了片刻,三胖難得正經地問他:“你想怎麼着?一直這樣下去?”
魏謙早看出他是有話憋着,沒吭聲,等着他說。
三胖比他和麻子都大一些,已經快二十歲了,想得也比他的兩個小兄弟多一些:“我這麼說你别不愛聽,樂哥——樂曉東那人,不是什麼善茬,你跟着他混,能有什麼好下場?哪怕你去工地闆磚,賣得是力氣,樂曉東給的那兩塊錢,是要讓你賣命。”
好一會,魏謙才反問:“我能幹什麼去?”
“幹什麼不能吃飯?”
魏謙靠在門框上,茫然地想了片刻,低頭看看自己被包得粽子一樣的手,感受着裡面透出來的絲絲的鑽心的疼,低聲說:“我什麼也不會。”
“你打工也好,做小買賣也好,”三胖頓了一下,說,“大不了你跟着三哥,咱倆開車拉熟食去,不也算個營生嗎?”
魏謙輕輕地笑了一下,沒吭聲。
“隻要你點頭,回去我就跟我爸說……”三胖說到這,突然若有所感地回了下頭,他發現魏謙已經不在那了,就這樣非暴力不合作地走人不聽了。
三胖住了嘴,憤憤地甩了一把手上的水,怒氣沖沖地說:“孫子,早晚有你後悔那天!”
三胖跟他是打小的交情,總不會害他,魏謙心裡知道,他說得話都有道理。
他在□□一年多,已經漸漸放下了對樂哥的盲目崇拜,他幹的是什麼營生,魏謙也多少知道一點。
魏謙有時候也會想,為什麼别人再苦再難,都能走一條正路,隻有他自己這麼孬種呢?
是他願意當一個流氓嗎?
他雖然混,卻也知道好歹,他在學校當了那麼多年的好學生,可不是為了辍學當流氓的。
是為了錢嗎?
是,魏謙承認,樂哥給他的錢多,可三胖說得對,他賣的是命,錢再多一倍也劃不來。
那是怕吃苦嗎?
大概也不是,是闆磚手上磨出的大泡和曬爆的皮疼,還是被人一棒子活生生地砸斷胳膊疼,這不好比。
那是為了什麼呢?
魏謙無數次地這樣問自己,後來他發現,大概還是他那一點要了命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從生在這個世界上、第一聲啼哭開始,就注定了低人一等,所以當他稍微長大了一點,稍微有了一點選擇的餘地時,他就死也不願意再低下頭——哪怕是像現在這樣兇狠地、讓所有人都畏懼憎惡也好。
讓别人都怕他,總比看不起他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