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後，魂魄需先在冥界走一遭：船過忘川河，魂喝孟婆湯，腳踏奈何橋，再在判官手下判了一世功過，魂魄才能走上輪回路，去到下一世。

當然也有例外。

比如橫死之人往往心懷怨念，沒等這煩瑣的章程走完，大多就變成厲鬼，被鬼使們擊散了魂魄。比如自戕之人破了兩界規矩，隻得在叛官筆下罰上一罰，結果也大都魂飛魄散了。

因“例外”們死相過于慘烈，鬼怪們往往避而不談。

忘川水在流。

濯清塵看着黑不見底的河水，試探着把手探了下去。

船頭的黑面鬼使沒有回頭，船槳卻擋了他一下。濯清塵面色依舊，收回手，喚那鬼使：“歸塵大人，靈魂落入忘川水之中，便可以魂飛魄散，不再輪回了嗎？”

歸塵頓了下，這才答道：“輪回中人确實如此。”

可濯清塵不在輪回之中，他是罪孽深重之人，注定要經受苦難，在輪回外、地獄中仰望人間。

兩人沉默了。

歸塵分了心，船抖了一下。

他低頭看着河水，扔下船槳任船自行，轉身坐到濯清塵對面，遞給他一包油紙包裹着的茶點。

濯清塵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接過來。

“我記得，鬼使在人間是碰不到任何東西的……好香。”

濯清塵打開包裹，雪白的酥餅上撒着金黃的桂花，除去油紙，香味更濃烈了。

“桂花糕餅？”他有些驚訝地看向歸塵，眼中帶着許久不曾存在過的雀躍的光。

歸塵被光灼熱了，不錯眼地看着他，“孟婆做的，接你之前捎上了。”

“多謝你。”濯清塵此時已經重歸平靜，隻留下臉上一層淺淺的笑。

前面有燈亮起，冥界到了。

凡人的魂魄正等在奈何橋邊，從孟婆的小攤上領孟婆湯。

孟婆湯效果很好，一碗下肚，連自己是死人都忘記了。

濯清塵在橋邊看着，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濯清塵收回目光，“沒什麼，隻是好奇孟婆湯是什麼滋味。”

“清湯寡水的，還帶着股馊味，不好喝。”歸塵不帶感情地評價。

孟婆從忙碌的工作中擡起頭，對着他翻了個白眼。

濯清塵輕輕笑了，這一世他受疾病折磨，死後卻格外輕盈，心情都随之好了起來。他轉頭看着歸塵，笑眼之下帶着探究的意味。

歸塵卻看着另一邊，皺起眉來。

濯清塵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一隻黑袍鬼使托着黑木托盤向他們走來，托盤上是一副寒鐵鎖鍊。

那是勾魂使大人。

眨眼之間，離他們已經很近了。

歸塵抓住濯清塵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後。濯清塵皺起眉，臉上不悅，他試圖把自己的手解放出來，卻被鬼使握得更緊。

歸塵回頭想對他說什麼，勾魂使卻已經來到他們面前，先開了口。

他朝濯清塵行了個人間禮，“陛下。”

濯清塵隻好先應付他。濯清塵搖搖頭，“我轉生六次，已經不是皇帝了。”

勾魂使把手中的托盤往前一遞，“冥界規矩，還望陛下不要讓我等為難。”

“自然。”

他應答迅速，歸塵一時驚訝，手上的力道松了。濯清塵趁機收回手，平攤着兩隻手等待鎖鍊加身。歸塵卻比他速度更快，一把撈過寒鐵鎖鍊，扔進了忘川裡。

忘川水蝕人魂魄，更何況一副寒鐵鎖鍊。

鎖鍊一接觸到忘川河水，水面便沸騰起來，爆出一陣陣氣泡。

“歸塵，莫要胡鬧。”勾魂使呵他。

“之前沒事，這次也不會有事。”

“陛下人間轉生已經完成，這次和以前不一樣。”

人身一世，魂魄七世。濯清塵轉生六次，已然完成七世人間命格，按理來說這具魂魄已然完成使命，卻因着他滿身罪孽，被迫苟活贖罪。接下來如何，得等判官一支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