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濯清塵隻好固執地盯着書本,“不去。”
步生蓮貼近他,把下巴墊在濯清塵肩上,探頭去看濯清塵手裡的書,看了幾行覺得奇怪,轉過頭問他,“你什麼時候愛看話本了?”
濯清塵合上話本,把書插在他們兩人之間,把步生蓮的腦袋拍到一邊。
“剛剛。”
濯清塵想要逃離對他來說緻命的步生蓮的接近。他站起來,把書遞給在門口等待指示的午令,口氣有些嚴厲,“這書是誰給少爺買的?”
午令當然不敢說是太子殿下親自給少爺挑選的,隻好接過書來跪下了,“是奴才買的。”
“下次再買這種亂七八糟的書給少爺看,太子府的總管,不用你當了。”
“奴才知罪。”
偏偏步生蓮又湊了過來,“這本寫了什麼?”
濯清塵擋住他要拿書的手,午令趁機接過書退下去銷毀罪證了。
步生蓮倒也不追究,他拽住轉身要離開的濯清塵,“哥,桂花香都要飄到京城來了,不去多可惜。”
濯清塵佯怒,“蓮少爺貴庚,還跟小時候一樣?”
他決定不對步生蓮心軟,懲罰他讓自己如此不知所措,于是殘忍地收回袖子又坐回書案前,翻開另一本書。
步生蓮才不理會他的話,把腦袋擱在他眼皮底下,“去不去?”
濯清塵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腦袋拿開,手指沒忍住在他的臉上蹭了兩下,手感頗佳,于是又習慣性地想要去捏他的耳垂。對上步生蓮灼灼的目光,濯清塵伸到一半的手突然頓住,他慌忙移開目光,翻了一頁書。
從旁邊伸出一隻手,把書又翻了回去,“你還沒看呢。”
濯清塵看向他,覺得自己沒救了。書是看不下去了,濯清塵攤開字帖來。
“哥……”
“西域互市既開,各種貿易條例還需完善。”
“西域使團來京時你早與他們協商好了,剩下若有什麼需要補充的,也還有白無生呢。”
“互市正式開通後,走私日益猖獗。”
“走私案有常逸去審。”
“南越近來有投誠的迹象。”
“總歸投誠書不遞上來,真假尚未得知之前,你也做不了什麼。”
“北疆如今不太安甯。”
“北疆?也是,北狄刺客都進京了,他們請罪的折子才姗姗來遲……你要整頓軍隊?”
如今太子監國近十載,但皇帝未曾讓濯清塵接觸過軍隊。若皇帝另有打算倒也無妨,但皇帝日夜醉生夢死,并不曾對軍隊有任何關照與問詢,更何況北疆軍隊原本就對陛下有所怨言。
“總歸有的是事情要忙。”
步生蓮卻似乎很不放心濯清塵插手此事,“北疆軍隊格局固定已久,貿然打破恐怕會北疆滋生不滿。”
濯清塵原是要借個由頭把眼前這人打發走,此時忽而想到什麼,他不動聲色地試探道:“蓮少爺有何高見?”
可知關心則亂這話并非虛言,步生蓮原是擔心濯清塵會給他自己招惹麻煩,此時被濯清塵拿了把柄,少爺卻還尚未察覺,當真思索起對策來。
濯清塵看着他,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他低頭一看,步生蓮将手掌蓋在他的手腕上,拇指無意識地在他的腕骨上打轉。
這是步生蓮思考問題時下意識的習慣,動腦時手裡總要摩挲着什麼。步生蓮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卻惹得濯清塵呼吸微滞。
“北疆的問題在于軍隊固化已久,我聽聞前夕監軍運送糧草去北疆時,軍中軍紀渙散。監軍有意整肅軍風,那士說‘賞罰可以,但隻聽将軍令’。”
步生蓮搖搖頭,“要麼是這人腦子壞了,要麼這人跟那将軍有什麼深仇大恨。再不然,就隻能是北疆軍隊當真已經無法無狀到這種地步。”
濯清塵放緩呼吸,他的目光無處着落,隻好仍然放回到書案的那本字帖上。“北疆軍隊并非最初便如此。當初先魏源将軍統領軍隊,兵随将動有條不紊。後來魏源将軍……遇難,而他手下并沒有能夠統領如此龐大軍隊的人。皇帝将軍隊拆分,各自駐守各自的營地,如此長久以來,各個營地将兵過于親密,各大營地間交往卻不暢,便滋生不少問題,這才有了如今軍隊固化一說。”
“這問題其實好解決。”步生蓮已經不滿足于腕骨的觸碰,手掌往上探進濯清塵虛握的掌心,用拇指别開濯清塵微曲的手指,拇指陷在濯清塵掌心的溫熱中,挨個摩挲他的手指骨節。
濯清塵默不作聲地看過去,兩個人的手指交織在一起,步生蓮坐下之前剛用冷水淨過手,此時手指還帶着幾分涼意,濯清塵不自覺地想要握起手,把步生蓮的手指包裹起來,又擔心這動作太過大張旗鼓,于禮不合,隻好說服自己視而不見,任由步生蓮動作。
“既然水靜了,挖條渠讓它再流動起來便是。隻是北疆被朝廷忽視已久,如此行事,若要士兵心甘情願,還得有一個契機。”
“互市。”濯清塵答得飛快。
步生蓮摘下濯清塵的玉扳指,往半空中輕輕一抛,又接住了。
掌心的微涼就此溜走,濯清塵慢一步想要留住他,再擡眼時,卻對上了步生蓮的目光,少年正得意,臉上帶着笑容,“互市也需要一位将軍駐守才行。”
濯清塵喝了口茶,借由清苦壓下心中難捱的情動,重新将思緒放到正事上,“派誰去?”
“北狄虎視眈眈,北疆将軍各自駐守,不宜輕易挪動。如今你要對軍隊出手,若能從南疆調來人,倒也能破一破南疆的格局。但既然南越意在投誠,此事定下來之前,反倒不太好動南疆的軍隊……”
不僅對北疆局勢了如指掌,連南疆的情況也十分清晰。
“倒是……延州?”
大昭北邊界有三關,一曰延州葫蘆口,二曰袁州亂石堆,三曰橘州護城河。三關之中,延州當屬第一關。
“延州如今駐紮的軍隊實在冗餘,且不說延州曾以兵民聞名,有虞将軍常駐延州,正常監軍之外,皇帝又派專人時時巡邏三關,差點就要把‘我不放心你我要監視你’寫在延州家門口了,實在勞民傷财。”
連延州内情都知道……
濯清塵蹙起眉來。
步生蓮仍然繼續說:“可我看那延州巡禦史張來清,早些年并非沒打過勝仗,如今卻隻能在三關之内與自己人相互猜忌,實在憋屈,不如把他……”
除了十一,甚少有人能跟他談論這些話題,一時不注意,他說得有些多了。步生蓮猛地住了口。
“蓮少爺知道的不少。”
十一這些年到底都教了他什麼?
步生蓮轉頭拿起茶杯,一連飲進大半杯,含糊道:“暗衛閣别的不說,好歹各方消息最是通達。”
濯清塵并不信他,狀似不經意地問:“十一最近在忙什麼?”
“訓練,養老。上次找他領牌子,他連養生茶都泡上了。”步生蓮不肯看他,低下頭又喝了口茶。
濯清塵看着他,“好喝嗎?”
“好……苦。”
“因為你喝的是我的茶。”
步生蓮看了一眼茶色,把茶杯放下,不肯再多說,看向濯清塵的字帖,慌忙轉移話題,“你在寫什麼?”
“清靜經。”
“寫這個做什麼?”
“天熱,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