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清塵面無表情,聲音冷淡,“無事,繼續說。”
步生蓮把錦囊翻過來,外面不顯,裡面卻沾了些血迹,也許那些弩箭被人擦過,但由于時間緊張或者情勢危急,沒來得及擦幹淨,因此還是在錦囊裡面留下了點血迹。
“所以除了郡主和甯安世子,還有一位不知名的姑娘也接觸過仿制弩箭?”
濯清塵點點頭,“十三已經去查了。”
十三正巧在這時敲門進來,“殿下,已經查到了,出自一家樂坊,正巧今日樂坊舉辦賞花宴。”
“準備一下,我親自去。”
“殿下,您的身份不适合前往此處。”
就是說樂坊并不是單純的樂坊。
“那就換個身份,去準備吧。”
那戲水鴛鴦的錦囊挂在濯清塵身上跟他的氣質實在不相配,反倒像逼良為娼的可憐人。步生蓮看了幾眼,把那錦囊抓過來挂在自己腰帶上。
因為時間還早,樂坊裡很清淨。
見兩位富貴公子進去,樂坊掌櫃立刻就迎了上來,“兩位爺來的不巧,咱們樂坊今日還沒開張呢。”
步生蓮不喜歡這人肆意打量濯清塵的目光,擋在濯清塵前面,“開場不急,既然坊門大開,哪有不接客的道理,找個視野敞亮的地兒。”
“是,兩位爺,樓上請。”
地方不錯,步生蓮要了好酒好菜,和濯清塵一塊看下面姑娘們準備登台演出。
步生蓮:“聽說今日是賞花宴?”
老闆一拍手,旁邊便有人遞上托盤,上面盛着墜着銀線與金線的假花。“一支銀花一兩白銀,一支金花三兩白銀。”
濯清塵微微皺眉。
步生蓮把塌上小桌移到一邊,坐到濯清塵身邊給他解釋,“這銀花是已經接過客的姑娘,金花則是第一次上台梳攏接客。你若看中哪個姑娘,在她上台表演時将花扔下去,便有人将她送到房間來。”
掌櫃的笑得滿臉是褶,“這位爺是懂行人。”
濯清塵臉色冷淡,“不是說清倌嗎?”
“爺,延州剛出了事,大家夥心有餘悸,正是要找地方發洩呢。”
步生蓮沒接金銀花,将錦囊甩到托盤裡,他将跋扈與多情的分寸拿捏得很好,“我不要旁人,隻要這個,給我找來。”
掌櫃笑容不變,“爺,這……”
濯清塵将一袋銀錢一并放在托盤裡。
掌櫃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兩位爺,不是錢的事,咱做這一行,得守一行的規矩。”
“規矩?”濯清塵看過來,“朝廷年前頒布過法令,私自将清倌的賣身契改動為紅倌強迫梳攏者,一律與販賣人口同罪。難道是天高皇帝遠,這法令未曾傳到尊耳?”
掌櫃眼角的細紋耷拉下來,随即又被滿臉的褶子推了上去。“爺,你情我願的買賣,哪有逼迫一說啊?縱然是去官府上,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巧了不是,這樁買賣往往有苦難言。為了防止清倌們被迫自願,那法令上還寫了,清倌與買賣者私下達成的不平等條約……一律不算數。”步生蓮搖搖頭,“看來你也不知道這條法令啊。”
掌櫃搓着手,那笑容淡了幾分,“二位爺是哪裡來的貴人,咱們這裡小本買賣,什麼都沒有啊。”
“這金花銀花不是掌櫃的親自送到我們手上的嗎?”
窗外隐隐有人頭攢動,步生蓮看了一眼,故作驚訝地後撤身子,“掌櫃的,這是做什麼。我隻是好聲好氣地跟你要個人,若是鬧大了,今日的賞花宴豈不要成賠本買賣了?”
“二位的架勢卻不像是“隻來要個人”。”他臉上的笑意褪得一幹二淨。
“哪裡,”步生蓮又聽不懂他的話了,“隻是聽聞延州兵變,太子殿下已然在來的路上,我兩人無名之輩有幸得見太子真顔,心中惶恐,故而嘴快多說了兩句,讓掌櫃的見笑了。”
聽到太子殿下的名号,掌櫃臉色大變,跪在地上,“二位爺,到底是何方神聖?”
“不敢,”步生蓮将盛着錦囊和銀錢的托盤往這邊推了推,“大家都在江湖行走,掌櫃的,自然還是和氣生财。”
掌櫃的沒敢拿銀錢,隻将錦囊拿了過來,“公子稍等,我去找人。”
步生蓮笑容依舊,“若是找不到,爺拆了你的店。”
“……”
這就是所謂的和氣生财?
不久時,房間的門就再度被敲響了。進來的姑娘抱着琵琶,名喚丹若,卻是一身雪白。
步生蓮喝着小酒,那酒水似乎不是下了肚,反倒将他眼中氤氲出些水汽來。“我聽姑娘在台下,琵琶铮铮,若隻是待在這個樂坊,豈不是委屈?”
“公子說笑了,我們這些人何談委屈不委屈。”她擡頭看了一圈房間,“原先樂坊隻是樂坊,是專為貴人們奏樂助興的,延州兵變,樂坊主人不知所蹤,我們這些人哪裡還有去處啊,隻能随着樂坊被賤賣給别人了。”
丹若的琵琶聲很有金戈鐵馬的味道,美人說起話來卻柔和婉轉,說起這些滄桑境遇時,語氣裡帶着幾分哀調悲詞似的歎息。步生蓮貫來疼惜人,當年看城西馄饨鋪老闆攤前冷清了,都會進去喝碗馄饨,更不要說因為延州兵變落此境地的美人,他連問話聲音都放輕柔了許多,“我來的路上曾聽人說,延州甯安郡主愛好歌舞,尤愛伴琵琶聲舞劍。”
濯清塵看了他一眼,并不作聲。
丹若輕輕一笑,似是回憶起了什麼美好的時光,“愛好歌舞隻是托詞,郡主殿下是看女子活在這世間實在艱難,特意為我們這些人尋了一條出路。”
有虞将軍和甯安郡主做她們的靠山,那時的日子倒也不算太難。
說起舊事,丹若的話多了起來,“郡主愛好宴席,常常在将軍府設宴。宴席無限制,無論王孫貴族還是販夫走卒都可以參與。美食好酒取之不盡,樂曲從白天奏到晚上,夜間也不曾散場,北疆安穩三關無事時,北将軍和張大人也常常來此暢飲,真真是一段神仙快活日子。”
聽起來确實快活肆意,可是不對。
皇帝是個出了名的荒唐酒鬼,朝中也曾盛行過一段時間酒席盛宴。但太子監國清查戶部賬本時發現,不少官員借州郡公宴的名義私吞公費,清理完戶部,太子又處置了負責此項的禮部尚書。自那時起,公宴的規格和頻率就嚴苛起來。夜夜笙歌早就是過去的事了。且不說丹若姑娘描述的延州宴會逾不逾矩。最重要的,北将軍和張大人都有軍務在身,也會屢次三番來到延州參加這樣的宴席嗎?
他們真的是來參加宴席的嗎?還是說借着宴席的遮掩去做别的什麼事?
步家香鋪掌櫃說,前兩年北疆并不安穩,連帶延州也多生事端,可是朝廷并沒有收到過北疆的消息。
是皇帝對軍報視而不見,還是說皇帝壓根也沒有收到北疆屢受北狄騷擾的消息?
大昭軍器受到朝廷嚴格把控,從軍器鑄造到軍饷運送都有專人負責,若沒有朝廷做北疆的後援,那北疆是如何抵抗北狄的侵擾的?
延州荒廢的軍器處,如今還是冷竈嗎?
這兩人心思急轉,房門卻在這時又被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