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州縣令名為盧淮卿,年紀和太傅一般大,如今天短,他早早就閉府歇息了。此刻府中靜悄悄,門童也已經窩在一旁打了好幾個盹了。
忽然聽到有人叩門。一聲一聲,頻率不高,每一次叩得很紮實。這叩門聲無端有些沉重,配上這泛涼的天氣與黑壓壓的天空,像陰間來敲門索命的無常,門童隻覺得身後的寒毛都要立起來了,渾身都不舒服,愈發對這三更半夜來擾民的訪客有些不滿。
門童滿臉怨氣地開了門,迎面對上一張滿是血污的臉,當即要喊出來,步生蓮拿刀抵在他脖子上,硬生生讓他把那聲喊叫憋了回去。步生蓮啞着嗓子,“不想死,就讓你家大人出來。”
家丁咽了口唾沫,立馬轉頭跑了。
步生蓮扶着木門,緩緩倒在地上,木門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他手指上也全是血污,他在衣服上擦了擦,這才扳過濯清塵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盧淮卿很快趕來了,身上披着官袍還沒來得及穿上。
“你,你是誰!”他看到步生蓮,大驚。
步生蓮輕輕擡起濯清塵的臉,“大人連這張臉也不認識了嗎?”
“太,太……”
“盧大人,我家公子想在你府上歇息幾晚。”
盧大人把話咽到肚子裡,忙讓開路,把他們兩位請到了府上。
步生蓮不肯讓别人碰濯清塵,家丁們伸出來的手在他駭人的目光下又收了回去。
盧大人轉頭朝着門童,“快去請邬大夫來。”
步生蓮一步不差地守在濯清塵身邊,親自盯着大夫施針看藥。邬大夫被他盯煩了,把手中的繃帶一扔,“我是大夫還能見死不救嗎?你有這功夫不如看看自己身上的傷!”
步生蓮有些僵硬地低下頭,伸手攔住快要滾到地上的繃帶卷,重新放回大夫手邊。
大夫無話可說了,好像無理取鬧的人是他一樣!
步生蓮手指一直在顫抖着,他用另一隻手蓋住手指,卻發現兩隻手都在顫抖,于是隻好把手放下,放到燭火照不到的地方。
屋外的盧大人隔着屏風看着裡面的場景。
忽然,步生蓮轉頭看向盧淮卿,眼中的戾氣仿佛要殺人。
這時,盧淮卿才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随後他夫人走到他身後,朝裡面探頭,“大人,這兩位是誰啊?”
對上步生蓮的目光,盧淮卿趕緊把人拉到門外,“噓!别問這麼多,管好你的腦袋。”
把夫人趕回了卧房,盧淮卿一低頭,看到了步生蓮一路走來留下的血腳印,盧淮卿抽了口冷氣,叫來家丁,“今夜之事,不許外傳一個字。趁着夜色把裡裡外外的血都清理幹淨了。”
随後他深呼一口氣,重新回了房間。
大夫給濯清塵包紮好,正在寫藥方。步生蓮趁這個間隙湊過去看濯清塵的臉色,伸出的手指顫顫巍巍的,手上髒兮兮的血迹幹涸,搓不掉,他猶豫了半晌,還是沒舍得弄髒濯清塵的面頰,隻好把手又收了回來。
“小公子,剛才拙荊一時失了分寸,貿然打擾還請小公子不要見怪。”
“府中有打手嗎?”
“……沒有,隻有三五男丁,不知當用不當用。”
“讓他們守着這個房間,寸步不離,一刻也不能差。”
“是。”
大夫放下筆,把藥方抖了一抖。還沒等墨幹,就被步生蓮抽了去,仔細檢查了一遍,看沒問題,這才交給了盧淮卿。大夫懶得理會他如此失禮的行為,看着步生蓮,“輪到你了。”
“留下藥和繃帶,出去。”
這大夫與陳大夫還不是一個風格。陳大夫頂多問一句“你要治嗎”,若是否定答案他會幹脆利落地提着藥箱離開,不多說一句廢話,很有暗衛閣的風格。這大夫聽到步生蓮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論,沒走,也沒生氣,反而拿着蠟燭與傷藥就要往步生蓮那邊走,看到步生蓮的眼睛,邬大夫猶豫了一下,“你……吃了藥,對嗎?”
步生蓮擡頭看向他,不語。那雙眼睛裡面血色還沒褪盡,在眼眶處留成一線。
“如今你尚有一口氣撐着,看起來比床上那位公子情況好些,但若等你這口氣松了,你知道意味着什麼嗎?”
步生蓮别開眼,重新看向濯清塵,“我不會死的。”
“生死這種東西,可從來不是人說了算的。”
步生蓮沒動,仍然看着濯清塵,“出去。”
“作死。”
大夫一出門就被盧淮卿拽到了一旁,“裡面兩個人怎麼樣?有生命危險嗎?”
火氣不太适合對着傷員病号發,邬大夫聽到盧淮卿這話,卻沒忍住,“生命危險?這兩個人現在還能喘氣都是奇迹,還生命危險?有九條命都不夠他們糟蹋的。”
盧淮卿倒吸一口冷氣,然後沒忍住咳了兩聲,想必是今夜露水重,冷氣吸多了。他把标準一降再降,最後問:“能……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