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枕山降下車窗,客氣道:“徐小姐早些休息吧。”
徐小姐:“舒總也是。”
升起車窗,暗色的邁巴赫滑入夜色,司機小孫回頭看了眼舒枕山疲倦的面色,擔憂道:“舒總,您确定現在去公司嗎?已經快淩晨了。”
舒枕山說“去”,平靜注視着夜裡的公路。邁巴赫平穩地超過一輛輛車,每一輛都很陌生。
直到拐上高架,舒枕山才收回視線,查看冬姨發來的遛狗照片和視頻。又點開監控,看到芝麻趴在大門口,時不時擡起頭嗅嗅,再失望地埋下頭睡覺。
深夜的公司大樓空空蕩蕩,舒枕山踏入總裁辦公室,燈光與屏幕自動亮起,好像進入專屬于他的超級飛艇。
十二小時後,他約了發改委司局長會面,再過一周,他打算正式宣布硯川進軍機器人領域,在此之前,有很多東西需要舒枕山親自過目和準備。
舒枕山工作的時候永遠是心無旁骛的,今天卻有些例外。
皮膚底下似乎總有什麼在燃燒躁動,像是開着一個關不掉的後台程序,不管舒枕山在想什麼,這種躁動始終都在。
夜裡三點,舒枕山熄滅屏幕,進入私人休息室,沖涼洗漱,躺進寬敞空曠的大床。
他閉上眼,睡不着。
其實舒枕山對這種狀态并不陌生,過去六年,在他日夜颠倒搞事業的間隙,即使每天隻睡四小時,每每閉上眼,腦海裡瘋狂地都是冉步月的臉。
隻是今天,他看到冉步月濕漉漉地、軟熱地纏上來,眼眸潮濕,嘴裡喊的卻是别的男人的名字。
然而即使在以前,冉步月也不愛喊舒枕山的名字。
學姐婚禮的第二天清晨,舒枕山在别墅客房醒來,冉步月還在他身邊睡得很香,臉埋在被窩裡,像一條冬眠的、盤成球的蛇。
舒枕山就這麼安靜地注視着他,一直看到冉步月睡到自然醒,睜開迷蒙的眼睛。
“Shu?”這是冉步月醒來後發出的第一個音節。
舒枕山其實有點遺憾,他希望聽到冉步月用标準的中文喊他全名,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樣,用美式發音念他的單姓。
昨夜有段時間,冉步月拖着哭腔,軟軟地喊他“舒枕山”。雙手瘋狂抗拒地想推開他,有些地方卻在挽留,不知是在求救還是在勾人。
從那天開始,舒枕山就常常覺得自己飄在雲端——
我是在和冉步月談戀愛嗎?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嗎?
好幸福。
其實從生活上來說,和以前沒有太多變化。
上課,下課,偶爾處理些破事,翹課,泡實驗室,翹課,泡實驗室,泡實驗室。
他們當時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一場機器人比賽,對手是不值一提的哈耶普斯和其他一些更不值一提的學校,所有人都賭上了畢生的榮耀、尊嚴與性生活,發誓要奪得第一——好吧,至少要碾壓隔壁哈佛的麻瓜們。
艾子蘭,中美混血,也是實驗室裡第一個見到冉步月的那個卷發姑娘,成天撺掇大家在賽場上搞點什麼無傷大雅的惡作劇,用以戲弄其他學校。這樣即使得不了冠軍,還能以另一種方式名垂青史。
大家啃着學校免費派發的香蕉,紛紛興奮地舉手表示支持,猴子群似的上蹿下跳。
“嘿,Ran,Shu!”艾子蘭舉着香蕉突襲,“你們兩個怎麼不聽講?”
冉步月慢騰騰地蓋住桌上畫滿設計圖的紙,認真地點頭:“嗯,我支持。”
舒枕山坐直身體,不動聲色地擋住艾子蘭的視線,淡定地輸出:“這個主意很不錯,但我認為,在我們原型機的精确度還不能達到90%的情況下,我們應該專攻……”
“噢,天哪。噢!”艾子蘭誇張地用香蕉拍打手掌,語氣壓抑不住的興奮,“Ran和Shu有屬于他們自己的小寶貝!沒有任何其他人知道的秘密小寶貝!”
猴子們蜂擁圍上來,嘻嘻哈哈地八卦一通,誰知這兩人嘴嚴得很,左問右問也打探不出什麼東西,大家本來就是鬧着玩,很尊重社交距離,不多時也就散了,繼續焦頭爛額地攻堅克難。
等到深夜,實驗室裡其他人全走空,冉步月和舒枕山眼神一對,從抽屜裡掏出皺巴巴的稿紙,繼續他們的“小秘密”。
正是冉步月被逮到偷用3D打印機時,他嘗試創造的小家夥。
不論過去多久,舒枕山始終記得,冉步月在紙上勾勾畫畫時展現出的享受與天才,他的筆尖可以創造一切。以及他在談論這些想法時,偶爾流露出的脆弱與柔軟,讓舒枕山無法不動容。
那時冉步月充滿期待、眼睛發亮地說:“Shu,你好像是唯一一個懂我在做什麼的人,我們可以一起看着它誕生。”
……然而後來,是舒枕山先抛棄了他們的“小寶貝”,這個本該熠熠閃光的小家夥,始終沒有迎來它誕生的那天。
舒枕山靠在總裁休息室的床頭,再次修改了一遍“總設計師聘用邀請函”。長達二十頁詳實的資料與合作條件,已經被他密密麻麻地修改了無數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