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尋文下樓,看到白榆一掃之前的活人微死的狀态,腳踩單車,穿了身白色運動服,臉上帶着運動後的血色,看着怪健康的。
他下意識:“你這身體還敢騎車?”看白榆指了指旁邊的單車,示意他也掃碼,終于反應過來:“去哪啊?”
“看基地。”
“遠嗎?”
“城東。”
“這麼遠,我們為什麼不打車過去?”
“節約用錢。”
周尋文:……?
解個約怎麼搞得跟破産一樣。
片刻後,兩人來到一個年久失修、房門破爛生鏽、草都快一米高的基地面前,周尋文終于知道白榆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他的聲音瞬間拔高、像拉長的公鴨:“你TM花200萬租這個破地方?!”
白榆淡定點頭,“五年起租,包物業水電費。”
周尋文腦門突突疼,發現要罵的地方太多了,一時間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罵起:“你……不是,你租這個來幹嘛?就算要租你也找個好點的地方租吧?不對,等會兒,我被你氣糊塗了,這個基地先放一邊。白榆你腦子被門夾了?這麼多戰隊邀請你,你悶不吭聲租個破基地到底想幹什麼?!”
白榆想幹嘛,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他吹掉門闆上的灰,用他那雙打出過無數封神場面的手輕輕擦拭,平靜得好像隻是出了趟遠門,“我準備建個戰隊。”
他的淡定并沒有什麼安撫作用,反而讓周尋文瞬間炸了:“你腦袋被敲了?你知不知道建一個戰隊有多難?錢呢?選手呢?就算你真的建起來了,你能保證打出成績嗎?現在LPL有多卷你不是不知道,到時候你白榆隻會成為整個電競圈的笑話!我連熱搜标題都給你想好了,就叫:昔日冠輔晚節不保……”
基地破爛得連個擋風闆都沒有,腳下坑坑窪窪,不斷掉落煙頭。
煙霧缭繞在周圍,從窗口往外面望去根本看不到前路在哪裡,身為煙頭制造者的周尋文眉頭緊鎖,從踏進這裡開始,就沒有松開過,他本身不是個煙瘾特别大的人,但這件事确實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焦慮、不安。
他想破了腦袋都想不明白,“TUP給的條件還不夠好嗎?你加入他們明年肯定能進世界賽,再怎麼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白榆還有心思開玩笑:“再拿一個十六強嗎?”
他看周尋文沒笑,兩隻眼睛跟刀子一樣盯着他,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阿文,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你陪我來H市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什麼嗎?你說我想賭,你就陪我來賭,我們兩個人賣光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才湊夠來這裡的火車票。”
周尋文當然記得。
當時白榆通過試訓時有多喜悅,自己回家挨的打就有多毒。
他氣得發笑,“我都不想說,追夢的是你,挨打的是我,你明知道我爸媽心疼你,舍不得你打職業,你還拉着我進坑。”
當時家裡的情況太難了,白榆本來就是寄宿在他家,關系再好,終究不是親生的父母,始終隔着一層。
但不得不說,白榆賭對了。
他幫家裡度過了最難的那幾年,還幫根本不是讀書那塊料的周尋文找到不錯的工作,讓他每年過年回家都有大把的牛皮可以吹。
周尋文有些感觸,但還是惡狠狠的:“你不要以為你打感情牌,我就會同意你的決定。”
白榆笑了起來,“不是,我是想說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我賭對了那麼多次,這次應該運氣也不會太差。”
周尋文又不是傻子,“這是賭不賭的問題嗎?是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還要給自己找罪受!當年我們是沒有選擇,隻能一條道走下去,所幸的是那條道最後走通了,不然現在根本就沒有你白榆!你不是賭,你是在冒險!”
白榆耐心跟他解釋:“TUP從來都不在我的選擇範圍内,他們有自己的訓練體系,教練話語權很高,我去那裡很難發揮自己的作用,最重要的是他們雙C跟SG一樣都不夠高,能進世界賽,但根本無法跟世界級的強隊抗衡,我如果想進TUP,當時就不會離開SG了。”
周尋文的腦子沒他靈光,但也知道其中利害:“你為什麼非要再拿一個冠軍?你已經是冠軍輔助了,沒有人能超過你的成就!你就好好打比賽,積攢流量,然後等退役安安靜靜地做你的主播不好嗎?”
他說完後白榆很久沒有吭聲,周尋文看他垂着頭,有些落寞,剛想安慰他,聽到他輕聲問:“你也覺得我隻能到這裡了嗎?”
周尋文愣了一下,他想說不是,但話到了嘴邊才驚覺,他的潛意識裡和網上那些人一樣,都覺得白榆不可能再起來了。
周圍安靜了下來,窗外的風愈發凜冽。
白榆沒有因為他的話生氣,隻是看向窗外,單薄的身影裡有藏不住的憂慮,“其實我也覺得我最多也就走到這裡了,如果有像路晟那樣足夠優秀的新人出現,我想,我順應天命退役也沒什麼不好,但現實是選手一個不如一個,賽區一直在走下坡路,這種感覺太煎熬了。”
“那天看完路晟的比賽後,我想了好多,如果當年我沒有逼他走,LPL是不是會更好?但是也有一種可能,他留下來反而沒有發展機會留,因為這片土壤已經沒辦法再培養好的選手了。”
“這些年流量橫行,資本入場,不斷營銷造神,選手不敢操作,戰隊不敢換人,選手青黃不接、大盤萎靡不振,不做出改變的話,将來隻會越來越難……”
周尋文不明白,“這和你建隊有什麼關系?”
白榆看向他,笑道:“有啊,僵局需要打破,我願意做那個人。”
周尋文的眼前忽然沒有再被局限于腳下,而是打開一片窗戶,看到廣袤的天地。
他被驚訝得張開了嘴,雖然已經認識白榆很多年了,但還是會被他超前的大局觀所震撼到。
他望着白榆,久久不能回神,想抽一根煙,點了半天都沒點上,終于從白榆的話裡邊回過神來,“你什麼時候想好的?”
窗外的陽光正好,白榆眯起眼睛才能看清外面的景色,“想了很多年,不過做決定是在最近。說起來我還要謝謝SG給我這個機會,不然我不一定有這個破釜沉舟的勇氣。那天看了路晟的比賽,我總是想起當年我們五個人都還在的時候,我以為我已經忘了那種感覺,但實際上還是那麼清晰,仍舊會讓我熱血沸騰,我很懷念那個時候,不僅是因為我自己,還因為賽區的榮耀。”
周尋文一直以為白榆不在意,是将過去放下了,沒想到反而在他的内心裡釀成了一場鋪天蓋地的海嘯。
他用力吸了口煙,“你讓我捋捋。”
白榆沒有讓他非要認同自己,“你不用捋,我已經決定了,SG讓我停賽的時候我就感覺到,我一直在等這個機會,現在機會終于來了。”
窗外的陽光忽然變得絢爛,有種撥開雲霧見青天之感,從窗外落到白榆的眼底,出乎意外地甯靜。
他就這樣在陽光下回頭看向周尋文,像當年問他願不願意陪自己賭一次那樣,“想清楚了嗎?我還想等你幫我磨磨房東,價格能不能再降一降。”
微風徐徐,暖意正濃。
周尋文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去阻止他,相反,他就應該白榆最難的時候幫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