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三十一年春,燕太宗第四次禦駕親征徹底收複北境十一州,漠北的遊牧勢力皆向燕王朝俯首稱臣,至此為戰火紛擾百年的華夏大地重歸一統,大燕疆域之遼闊再無第二個王朝可比拟,而太宗蕭珩卻于回京途中舊疾複發。
蕭珩自知時日無多,傳文武百官與皇弟晉王于塌前。
内官讀完傳位诏書,蕭珩揮退百官,獨留下晉王。
一旁跪着的晉王已然哭成淚人,他抓着蕭珩的衣襟抹眼淚,“皇兄,大燕不能沒有你啊!”
“咳……” 蕭珩被他哭得頭疼,劇烈地咳嗽起來,“你哭夠了沒?……咳!再哭就給朕滾出去。”
晉王當即羞愧地低下頭,不敢再哭,隻紅着雙目哽咽道:“皇……皇兄有何教誨?臣弟定當銘記在心。”
“如今西北、遼東戰事皆已平定,北蠻勢力起碼二十年不敢來犯,大燕基業已穩……”蕭珩一生征戰十餘載,大半輩子都在馬背上度過,并未娶妻納妾,膝下無嗣,僅有的這一個皇弟又生性文弱,“朕不圖你有多大的宏圖偉志,做個勤勉為政、善辯是非的仁君便好,尚書令王博言、左仆射孔綏皆為朕股肱之臣,如今朕将他們留給你了,政事上如遇疑慮,可令二人相輔,切不可獨斷專行。”
“臣弟謹遵教誨。”
晉王說着又開始流眼淚。
蕭珩不耐煩地揮了下手,“行了,下去吧。”
江山他已經打下來了,皇位過繼的隐患都替晉王徹底清除了,輔臣也留好了,該說的都說了,現在他隻想一個人安靜地呆着。
空蕩的殿中,蕭珩閉上眼睛,無邊無盡的黑暗将他吞沒。
恍惚間,他想,若是有來世,他還想再親自看看太平盛世下的大燕河山。
……
“陛下!陛下!”
有人焦急地搖晃着他的肩膀。
“何事大呼小叫?”朦胧的視線逐漸對焦,蕭珩頗為頭疼地坐起來,以為是晉王在給他嚎喪,映入眼簾的卻是個陌生的老太監,他當即目色一凜,
“你是何人?”
“哎呦,老奴是您的貼身内官李進喜啊!”那老太監急得快哭了,“陛下您剛才撞到柱子暈過去了,現下可算醒了,陛下快随老奴離開吧,叛軍已經攻破朱雀門了!”
“你說什麼?” 蕭珩甚至顧不上自己為何能“垂死病中驚坐起”,他不可置信地朝殿門處望去。
這确實是他的寝宮承德殿沒錯,隻不過屋内陳設都變了樣,透着股奢華淫靡的風氣,而此刻隔着那扇單薄的殿門,四周充斥着厮殺打砸聲,混雜着宮人倉皇失措的驚呼求救。
蕭珩擰了下眉心試圖理清當下的情況,“皇城禁軍何在?”
李内官:“禁軍統領已被叛軍斬首,副統領……不知所蹤,禁軍殘部都跟着反了!”
蕭珩隻感覺一陣目眩神迷。
他又問,“四大軍鎮統帥呢?”
李進喜:“已……已經打到朱雀門了啊。”
蕭珩猛得站起來,怒道:“這不可能!”
前一秒還好端端跪在他床前的人怎麼可能造反?
“等等……”
蕭珩聽着自己這中氣十足的聲音,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和腿。
他什麼時候能站起來了?
再聯想到承德殿發生的變化,蕭珩心中冒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他厲聲問道:“現在是什麼年号國号?”
李内官神清一滞:“現今是嘉甯四年啊,國号定然是‘燕’呐!”
蕭珩眸色愈發陰沉,“朕叫什麼?和隆武帝是什麼關系?”
隆武是他執政時的年号。
李内官“噗通”一聲給他跪下,抖如篩糠。
皇帝的名諱豈是他們可以随意說的。
蕭珩:“你說。”
李内官聲音顫抖,“陛下您叫蕭桓,是太宗皇帝之弟高宗皇帝的十世孫啊。”
蕭珩:“…………”
對方口中的“太宗皇帝”顯然就是自己。
穿到百年後的子孫身上,這種荒唐奇事也能發生?
這麼想着,他大步走至一面銅鏡前,隻見額角處一片血痕,應該是方才撞柱子撞的。
而鏡中人身量身形皆與自己生前極為相似,眉宇亦有幾分神似,俨然是蕭燕皇室血脈,但卻一身绫羅綢緞,頭戴金钗步搖,穿的竟是女裝!
“這是何裝扮?”蕭珩頓感兩眼一黑,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他一伸手把身上的披帛給撕了,怒不可遏道:“這成何體統?”
“成何體統——!!!”
李内官神色一驚,聲若蚊蚋,“陛……陛下,這是您……您的愛好啊……”
愛好?
蕭珩隻感覺頭又疼了起來。
這混賬玩意兒不僅毀了大燕基業,眼看叛軍入京就要亡國了,還在行此等禮樂崩壞之事,他若是還活着,定把這個殺千刀的不孝子孫給砍了,絕不會讓這種人繼承皇位!
“陛下,着……着火了!那群賊人在縱火燒皇宮!”
伴随着李内官的一聲驚呼,蕭珩側目,隻見迅速蔓延的火舌已開始侵蝕承德殿的格扇門。
“轟!“
搖搖欲墜的門扉在烈火中轟然傾倒,一片赤紅的火光中,幾個面目兇惡、身染鮮血的叛軍士兵提着刀闖了進來,“呦,這還有個美人呢。”
幾人的目光在觸及女裝的蕭珩時變得貪婪、下流。
“陛下快逃!“
李内官死死地閉着眼擋在蕭珩身前。
下一秒,他感覺有人拽着自己的衣領将自己一把大力扯開。
李内官驚恐地睜開眼,印象裡隻知道聽戲唱曲的皇帝此刻卻滿臉戾氣,他抽出架子上的那柄青銅寶劍,擡腳踹在為首的那個叛軍心口,一劍捅入對方咽喉,溫熱的血霎時間噴湧而出,濺滿了自己的半張臉。
那叛軍雙目圓睜,身軀還未倒下,蕭珩便一把奪過他手中長刀,擡手一劈,砍下第二個沖過來的士兵頭顱。
染血的頭顱“骨碌碌”地滾向殿門,最末的那個叛軍似是怔住了,一時愣在原地,方才在他們眼中手無縛雞之力的“美人”,此刻渾身染血,宛若人間殺神。
就在這愣神的片刻,他隻見眼前銀光一閃,那叛軍還未看清向他飛來的到底是何物,冰冷的利刃已沒入他的皮肉,一柄貫穿胸口的長刀将他整個人釘入身後的門闆,“噗!”,他嘔出一口鮮血,徹底失去了意識。
電光火石間,三個闖入的叛軍便已身首異處,李内官驚恐未定地撐着柱子起身,面前的皇帝一腳踩在那叛軍屍體上拔出青銅寶劍。
昏黃的火光映照在年輕帝王俊美染血的側臉上,他明明一人孤身而立,身後卻仿佛有着千軍萬馬。
李進喜感覺有什麼變了。
眼前這個殺伐果決的皇帝令他感到陌生。
“通往後苑九曲池的那條密道可還在?”
蕭珩回眸看向他。
九曲池為後宮太掖湖的一條分支,當年工匠修葺時為了方便引水,便鑿出了這條直通城牆外護城河的分支,叛軍既已攻破朱雀門,此刻再走城門風險太大,從水路逃或有一線生機可搏。
李進喜聞言如夢初醒,立馬蹿起來,“在的,在的,老奴這就帶陛下過去!”
……
“簌!”
細密的血珠如雨點般落在芍藥花縱中,黏膩、鮮紅的液體,沿着花瓣一滴一滴地彙集、下墜,最終落入九曲池,将碧水染紅。
九曲池前跪着一排朝廷命官,面帶刀疤、神色兇惡的叛軍将領手握染血的長刀,指着其中一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