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沐川從書房取來一軸用于拟招的帛書,蕭珩用嘉甯帝的字迹寫了封十萬火急的勤王诏,随即蓋上自己随身攜帶的私印。
嘉甯帝這人雖然不愛批奏折,卻十分愛蓋章,看書賞畫都要敲上幾個,因此李進喜身上總是備着幾個印章,那日正巧一道帶着逃出了宮,這會兒倒是用上了。
蕭珩待字迹晾幹,将那軸帛書遞給王沐川,卻見對方紅着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蕭珩:“……”
又怎麼了這是?
王沐川顫抖着手接過那封帛書,看着上面的字,一時感慨萬千。
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嗎?
皇帝不僅沒死,竟然還會寫诏書了。
還寫的這麼有條理!
他十分小心地收起卷軸,“數日不見,陛下的變化好大,老臣竟險些要認不出來了……”
嘉甯帝是他看着登基的,雖然大燕後期因為制度問題,中央禁軍的兵權握在宦官手中導緻閹黨幹政,但若是蕭桓當初不一味沉迷享樂,将朝政大權完全甩給安有良,後者也不至于如此肆意橫行,燕朝也不至于腐朽崩塌的如此之快。
蕭珩:“……”
眼見王沐川愈發有傷春悲秋之感,恨不得将一腔苦楚心酸都傾訴與他,蕭珩趕緊叫停,“時辰不早了,朕也該回去了,诏書的事交托給王侍郎,朕便放心了。”
王沐川跪下叩首道:“臣願為陛下盡犬馬之力,死而無憾。”
蕭珩站起身,虛扶了他一把,抿唇道:“王侍郎的忠心,朕都知曉,若是沒了侍郎,朕還能仰仗誰呢?這些不吉利的話不必再說了,王侍郎務必保重自身。”
他這人笑的時候,總是習慣象征性地抿下唇,就連唇角的弧度都十分的敷衍,倘若跟在蕭珩身邊久了,就會發現他這人在勉勵所有大臣為自己賣命的時候,都會擺出這麼副表情,雖然皇帝隻是客套,但配上蕭珩那總顯涼薄幽深的雙眸,他這麼一笑,仿佛在一片茫茫冰原裡突然出現了個火爐,好似位高權重者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十萬分真情,總是叫人有些恍惚,以為自己是才是他最器重的那個。
更别提之前總是面對着一個昏君的王沐川,他當下感動的,簡直恨不得為蕭珩肝腦塗地。
蕭珩從座椅上起身,轉身正欲離去之際,注意到了正廳中高懸着的那副早已被風霜侵蝕的牌匾,上題“山河永鎮”四字,透過那蒼勁的筆鋒,依稀得以窺見題字者當年的豪情壯志。
蕭珩:“這可是太宗皇帝題的字?”
隆武二十九年,可汗阿赤那入洛陽為質,西突厥滅,于是他寫下這幅字,贈予尚書令王博言,當年壯景,猶在昨日,如今再見,卻已物是人非。
王沐川點頭,心中感慨萬千,“正是太宗皇帝禦筆親賜。”
蕭珩看見那字匾下還挂着副畫像,畫像中的人臉龐黝黑、膀粗腰圓、滿臉絡腮胡子,長得堪比怒目金剛,手持玄鐵弓,正在彎弓射鴻雁。
他眉峰微蹙,有些疑惑對方為什麼要在自己的題字牌匾下挂個門神像,而且這門神怎麼還是拿弓的?
王沐川卻望着畫卷中的人,滿臉的仰慕,“想當年太宗皇帝在漠北大敗突厥,大概就如這畫中的一般意氣風發吧?這幅‘太宗北征圖’乃永宜年間名家蘇墨親筆真迹,可謂千金難買的珍寶,還是一位好友贈予老臣的……”
蕭珩:“……………………”
即便他一眨眼重生到了百年後,大燕山河已物是人非,但老蕭家還是有兩樣東西頑強地遺傳了下來,一是當昏君的瘋癫基因,二是一脈相承的蒼白容貌。
而這嘉甯帝蕭桓和他自身唯一相似的就隻有臉了。
當年蕭珩的畫像流傳到民間,許是因為不符合百姓心目中戰神皇帝的形象,反而總讓人聯想起聊齋志異中的狐妖與玉面書生,于是不少畫師對太宗皇帝的畫像進行了藝術加工。
這才有了如今的版本。
蕭珩本身不是在意外貌的人,也鮮少關注這些東西,但即便如此,他看着這副酷似門神的畫像,還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隻看了兩眼,随即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将蕭珩送走後,王沐川立即将诏書交給貼身心腹,囑咐對方扮作自鳳翔而來的使者,務必在半個時辰後将這份诏書送入朝中,同時又派人去打點了内侍省與王家素有往來的傳旨太監。
确認計劃沒有遺漏後,王沐川趕緊整了一下衣冠,匆匆上朝去了。
……
皇宮被燒了。
如今上朝的地點在原本的京兆府。
王沐川抵達的時候,隔着老遠便看見了一隊身持銀槍的衛兵。
那是段雲楓的親衛隊,據說這兩百牙兵都是段雲楓親自挑選的河東勇士,個個勇猛無敵、以一敵百,自李冀昌入主洛陽後,城内的禁軍由李冀昌手下的人接管,段雲楓大軍駐紮在京城南郊,唯獨這支銀槍親衛隊随身跟着,形影不離。
段雲楓今日是騎馬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