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沒個秘密呢?
他們爸媽關系好吧?可是他爸他媽彼此也是有秘密的,他爸表面上上繳全部工資,然而實際上卻在小妹那邊藏了不少私房錢。
對于蘇換柳對自己的隐瞞,伐木枝并不在意,甚至在知道對方有所隐瞞的時候,多少還松了口氣。
畢竟,
他也對對方有所隐瞞。
這一天,在中午一起吃午餐的時候将自己手作的長條形雞食槽送給了蘇換柳,伐木枝拒絕了對方晚飯的邀請,下班後直接回了家。
穿着一身舊校服,他自柴房處拎了一把斧頭,熟練地磨了磨後,拎着斧頭來到了自家的小院中,那棵樹下。
這棵樹真的很大——
十二年前第一次站在這棵樹下的時候他就這麼想了。
粗粝的、充滿歲月感的粗壯樹幹筆直向天上沖去,它的樹幹枝繁葉茂,像一把傘,掩蓋住了小院的全部天空。
就像一把劍——那一刻,十一歲的伐木枝這樣想。
小心翼翼扶着父母用來向上攀登的破舊木梯子,父母的身影消失在樹枝樹葉間也沒收回視線,他隻是直直看着樹頂,就那麼一直看着。
小妹芝芝還小,裝模作樣扶了一會兒梯子後,看到父母已經離開梯子就扶不住了,她就蹲在樹下玩,玩樹下的草,蟲,甚至一塊泥巴都能讓她專注地玩上好半天。
二弟伐木林比她大一點,眼瞅着哥哥不松手他就也不松手,甚至,他看着哥哥一直盯着上頭看就也模仿着向上看,隻是看到脖子都太酸了,也不知道哥哥在看啥。
“哥,你在看啥啊?”小小的伐木林最後沒忍住,小聲問兄長了。
“看樹上的光點啊,這樹上那麼多光點,是螢火蟲嗎?”眼珠盯着上方錯也不錯,伐木枝對他道。
是的,星星點點的光,一開始他并沒有看見,還是他一直盯着樹上看,看得時間久了,不知道是不是眼睛适應了那種特殊的黑,他忽然在樹上看到了一個又一個的光點,是一層一層逐漸浮現出來的,又忽明忽暗,仿佛樹上結的果,又像是夜開花,像螢火蟲,還像一片星空。
烏黑的樹冠是黑色夜空,上面的光點是星子。
十二歲的伐木枝看呆了。
等他看了好久終于低下頭來,對上二弟一頭霧水的表情,他這才發現:那些星點弟弟并沒有看見。
可是當他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樹上明明又是“星光”一片……
隻有他能看到的“星空”——他很快确認了這件事。
然後,當他在柴房看到這把鏽迹斑斑的石斧時,他又确認了一件事:
因為“學區房”的緣故,他們一家在搬到這裡後很快便各奔東西,這邊的房子大部分時間就他一個人住的日子裡,回家後他就閑着沒事在房子裡探險。
沒花太長時間,他的足迹很快來到了柴房,在遍布蛛絲與灰塵的柴房裡打掃了好半天,在角落裡第一次看到這把斧頭的時候,他鬼使神差地持起了它,鬼使神差地從一旁翻出被灰蓋得幾乎認不出來的磨刀石,無師自通的磨了好半天,最後,依舊是鬼使神差的一樣,他拎着斧頭來到了院中,開始砍——
等他忽然自這種宛若被附身的狀态中驚醒之時,他已然全身大汗,身上的家常便服除了灰就是汗水,還有木屑,小院地上橫屍遍野的則是各種枝條樹葉,天色已大黑,遠處真正的繁星鋪滿夜空,而他手中的斧頭也已經再次鈍了,斧刃卷在一根枝條内,卻是拔不出來。
夜風一吹,身周樹葉沙沙響,而大夢初醒的伐木枝卻是一身清涼。
比弟弟對自己姓氏的探究還要早、還要精準,他在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家的來曆了,又或者說“使命”?
根本不是什麼依樹而生負責養護建木的青木一族,他們就是砍樹的。
伐,殺伐之伐,砍伐之伐,而或殺或砍對象都隻有一個,就是如今院子裡這棵樹。
那一刻,伐木枝忽然對自己與生俱來的使命有所頓悟。
他不知道這棵樹從哪裡來,也不知道它要長到哪兒去,他隻需要負責在它經過自己面前的這一段,把它亂長的枝全部砍掉就好!
是了,不知是不是太久沒有伐姓人在這裡砍樹,這棵樹上如今枝條亂長,眼瞅着就要越界。
而那些光點,就是“界”。
隻要讓那些枝條繼續生長下去,那枝條勢必連通另一個界,而每當一個界即将被洞穿之際,樹上就會出現光點。
就是他看到的那些“光點”。
一個也不能留——不知道為什麼,拿起斧子的瞬間,他腦中自然而然出現了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