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那，你不是要做這個世界的輪回之主嗎？”

“我給你這個機會。”

漫天血雨裡，他周身泛起了白光，踏上白骨堆成的高山，風聲咧咧，冤煞之氣充斥整個天空。

他看着下面與蟲骨奮力抗争的妖，聽說孟九夏也在趕往這裡的路上。

在妖族的這些年，他早已明白如今的世界想要徹底殺死恒那幾乎沒有可能。

殺戮，戰争，對人命的不在意，都是恒那的養料。

他執劍刺向了恒那。

既然如此，那你就走入輪回吧。

恒那，就讓你看看輪回之路到底是什麼。

而時間會替我解決一切。

在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時候，天邊落下了雷聲。

大雨和雪花同時降落，枯萎的植物重新煥發生機，所有的蟲骨被綠草纏繞。

啪嗒，啪嗒，啪嗒。

花敗了。

天邊日月同在，無邊月色傾瀉而下，顧白落下了第一滴眼淚。

靈力席卷大地，所有妖身上的傷消失不見。

顧白，當衆自爆。

遲來一步的奚長漠隻覺得自己似乎出現了幻覺，不然他怎麼會看到骨山上的人開始消散了呢。

觀心鈴頹然掉落，發出了最後的鈴響。

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過來。

他們的祭司，死了。

妖曆六十五年，夏，妖族祭司殁。

**

顧白的靈魂從身體裡脫離出來，淩泉的記憶止在了自爆的那一刻，而現在他隻能以靈魂的形态繼續留在記憶的世界。

畫面再一次動起來，他看見他消散的那一刻，一個人沖了上來，哪怕身體承受着自爆的壓力，哪怕明知道救不回來。

那個人手心鮮血淋漓，臉上平靜至極，直到徹底昏死前才在消散的光芒裡抓住了他最後的一塊靈魂。

他死後的一個月，孟九夏下了一道旨，“自今日而起，妖族世代不得随意外出，落風山劃為妖族禁地，無令入禁地者，殺。”

這道旨意迅速傳遍了妖族各地，但無人知道這道旨意到底是因何而下。

而顧白知道。

他跟在孟九夏身後，看到他将自己下葬，他的配劍以及所有東西都埋在了禁地裡。

他聽見孟九夏說，“當時我該去送你出城的。”

“仙師，”孟九夏閉上了眼，“此别還有再見之日嗎？”

空曠的禁地無人回答他。

顧白死後第二個月，催簿敲響了奚長漠的屋門。

“族長，魔界已經亂成一團了，您再不出去就真的功虧一篑了。”

奚長漠已經聽不見所有的聲音了，他就在此枯坐着，兩個月的時間一動未動。

“族長，葉秋梧與公孫衍都已準備完成，就剩您了。”

“族長！”催簿急了，他跪下賭命一字一句道，“讓三界安穩下來一直都是仙師的心願，族長，您連這個都不管了嗎？”

想象中的暴怒和疼痛并沒有出現，他不由得激動起來。

“走。”

奚長漠走出了屋門，他還沒完成所有的事，那個人不喜歡半途而廢。

“是！”

顧白死後的第三年，魔界迎來了新主人。

衆人評價新魔尊心狠手辣，淡漠至極。

三界于蒼嶺山脈外圍簽訂了合約，各地紛争大量減少。

冤煞之氣猖狂百餘年，第一次遭到削弱。

顧白死後的第五十年，奚長漠踏入了無名殿。

殿内燭火長明，數不清的畫像挂了滿牆，那塊被強行留下的靈魂被溫養在法陣裡。

他飄在奚長漠的身後，看着他一次次失敗，又一次次重新開始。

看着他的修為從出竅跌落至連魔丹都保不住。

看着他隻敢在夢醒時隔空撫摸畫像。

看着他在堅持了兩百年後不顧一切的沖進了上甯宗。

看着他第一次當衆落下了淚。

“我記不清他的聲音了。”

奚長漠跪倒在畫像前，卻不敢靠近畫像，一如當年孩童時期的他不敢靠近心中的仙人。

“我為什麼想不起來他的聲音了？”

忘記一個人是先忘掉他的樣子還是聲音，這個問題曾困擾過很多人，争執至今都沒有答案。

而現在有了答案。

是聲音。

以往所有溫柔的對話此刻都失去了顔色。

“忘了，我怎麼會忘了呢？”

顧白想要替他擦去淚水，卻隻能徒勞的穿過去，原來這隻是記憶。

三界人都知道魔界有個出了名的瘋子，沒人看見過他的臉，但隻要有天材地寶的地方，這個瘋子就會出現。

無名殿的門一關就是三百年。

直到上甯宗的無涯道人飛升之日，顧白終于有了第一次輪回。

二十五世，是奚長漠拼盡全力為他換來的輪回。

終于，輪回三百年，他誕生在了最初降世的蒼嶺山脈，被公孫衍撿回去，成了上甯宗的小師弟。

但靈魂不全終究還是有缺陷。

三歲那年，明前抱着他去山下的桃花鎮逛廟會，卻碰上了當年飄渺宗的仇人。

公孫衍當上掌門之後為了保證三界合約的簽訂，下令将修仙界中罪大惡極的門派清理幹淨。

明前雖然入了上甯宗不肯拜師，但還是領命前往飄渺宗。

一夜過去，飄渺宗全宗剩下的人不到三百，整個宗門都沒幾個手上幹淨之人。

混亂中，飄渺宗逃出來的弟子合力圍住了明前。

明前縱使修為再高，抱着一個孩子也無法對上這麼多人，而那些人卻找到了她的弱點。

顧白被劍影所傷，本就在輪回中虧損的身體根本受不住這一擊，險些丢掉了性命。

等到明前渾身鮮血回到上甯宗後，她就再也沒有拿起過劍了。

一葉荻被她遺落在儲物袋裡，明前放棄成為一名劍修。

自顧白記事起，他的師姐就會逼他吃許多丹藥，逼他試藥。

師姐的表情永遠都是冷冷的，對他說過最多的話就是“小白要乖，吃藥。”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了他成年，成年之後，他的師姐就消失在了他面前，再也沒有味道怪異的丹藥出現在他的桌子上。

他按部就班的修煉，結丹後與其他弟子一同下山曆練，曆練完繼續閉關修煉。

時間一晃，就到了修仙界大比。

他與朋友打賭今年第一必是他顧白，後來果然将那條紅色發帶赢了回來。他卻再也沒見過小時候害怕的師姐。

而在一次去魔界追查案件時，他遇見了一個身着紅衣的人。

那時，他坐在一家馄饨攤上，隻一擡眼便看見了對面酒樓坐着的男人，紅衣墨發。

隻一眼，他就覺得那根儲物袋裡放了許久的發帶找到了主人。

微風吹過，樓上的人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