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中,一段影像浮現出來。
那似乎是冬天的落風山,白茫茫的大雪落了滿地,冰霜挂滿樹枝,土地也凍得冷硬。
方素問就坐在山頂的一塊石頭上,白衣在列列寒風中淩亂。而他的面前是已經成型的陣法。
“我猜來的人應該是你,顧白,再次見面應該說一句好久不見。”
顧白無比震驚,他是怎麼知道的?
“你一定很驚訝,但這沒什麼,從我來到妖族以後,我就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也确信你會是打開我陣法的人。”
方素問眉梢挂着寒霜,簌簌雪花落在了他身上,冬日本該蒼涼的景色卻被他的一抹笑驅趕了孤寂。
“這個時間,我大約已經死了。”
他說得渾不在意,似乎自己的死亡在他眼裡不值一提。
“但你卻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别着急,聽我給你講最後一個故事。”
四百年前,人界與修仙界交界處,臨沂,一個普通尋常的城鎮。
那年,冬,大雪。
無人在意的角落,一個幾歲大的孩子從垃圾裡鑽了出來,刺骨的北風将他的手吹出了凍瘡。
他是個孤兒,從小便在城裡流浪,吃的是别人不要的東西,穿的是撿起來的破布,偶爾也會遇到大戶人家做善事,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很開心,笑得就像冬日裡家家戶戶過年一樣。
但其實他也不像看起來那麼開心,每次有人看見他時,就會說上兩句陳年往事。
“真是倒了黴,遇見這麼一個煞星。”
“他娘就是被他克死的,生出來他就斷氣了,他爹更不用說,出去走貨能在大山裡淹死。”
“晦氣!”
小孩早已習慣這些罵聲,不是他樂觀,而是這些人說的都是事實。
他的母親死在了一場大雪裡,他的父親隔年也死在了冰層下,家裡親戚避他不及,城裡的人也嫌他晦氣。
一點雪花落在了他卷翹的睫毛上,小孩從垃圾堆裡擡起頭,又下雪了啊。
他收拾收拾往自己平日裡休息的地方走,大雪幾乎瞬間将他吞沒,天地間隻剩一點白。
但今日注定不平凡。
“無念閣招收新弟子了,你們不去試試?”
“那可是一宗四閣的無念閣啊,我們去了不是自讨沒趣嗎?”
“而且如今咱們的陛下造出了那麼多機械,哪還用得着去修仙啊。”
“你這話說的,誰不渴望長生不老,與天地齊壽?”
“那可是咱頭頂上的人該求的東西,咱們這種平頭老百姓活得久了不是自讨苦吃嗎?”
“切~無趣~”
坐在簡陋茶館的幾個人無心地聊着閑篇,無念閣收徒一事不過片刻就揭了過去,無人在意角落裡的一個孩子将他們的對話聽了進去。
為了填飽肚子,也為了離開這裡,小孩萌生了去無念閣的想法。
回到休息的地方,他将自己僅有的幾樣東西收拾好,趁着大雪稍歇,他踏上了離鄉之路。
那年無念閣收徒大會,在一群世家子弟中橫空出世了一個天才,真正的天才。
“極品冰靈根,天生的陣修,他一個人就是不可替代的陣眼!”
“冰雪築成的人,心智堅定,天資卓越,不用百年,修仙界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出生在風雪裡的孩子沒了父母,卻造就了一身的冰骨,失之得之。
無念閣老閣主當場收徒,在臨沂城中乞讨的孩子搖身一變,成了所有人豔羨的關門弟子。
“你叫什麼?”
“我叫……我叫方素問。”
“自今日起,方素問便是我的關門弟子。”
方素問人生的前幾年是不幸的,但他又是幸運的,無念閣上下都真心喜歡着這個孩子,老閣主更是親自為他去淩雪山取下了一朵冰花,煉制成世間獨此一個的定陣靈器,使他擺脫設陣時壓上自己做陣眼的局面。
他恣意長大,與同齡人一起下凡遊曆,閉關修煉,招貓逗狗,所有見過他的都會被他的性子氣得牙癢癢,但又會真心結交他。
直到兩百年後,老閣主将閣主之位傳給了他,方素問成了無念閣曆史上最年輕的閣主。
一百年後,無念閣的收徒大典上,他看到了一個孩子。
一個與他十分相像的孩子。
一個全家被殺,手中攥着一塊殺人者留下的亡命牌的孩子。
他做出了當年自己師父同樣的決定,收徒。
“你叫什麼?”
“我叫……舟扶疏。”
“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關門弟子了。”
身為閣主的方素問每天很忙,但他卻會每天都坐在桃樹下漫不經心地指導徒弟修煉。
他不愛喝茶,嫌苦,所以寡言少語的舟扶疏偷跑到人界為他找到了鮮果煮茶的配方。
他喜歡坐在桃樹下,所以之後舟扶疏的院子裡種滿了桃樹。
他喜穿白衣,所以舟扶疏也一身白衣。
他一句玩笑,舟扶疏便能認真記下。
原本他以為之後的日子可能就這樣過下去了,但直到他修為突破化神,第一次聽到了虛空中的聲音。
那一日他聽完了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過于出色的天賦令他也過早的接觸到真相。
“死在戰亂下的人生出的怨氣久久不散,最終他們共同孕育出一把刀,恒那是死人向世界發出的複仇。”
“冤煞不除,恒那便不會死亡。”
枯坐一夜,他做出了一個決定。天亮了,無念閣閣主叛逃了。
他一人對抗所有無念閣的長老和弟子,還有……
他親手教出來的徒弟——舟扶疏。
那場叛逃他身受重傷,在蒼嶺山脈走了三日都找不到妖族的入口,直到撐不住倒下。
再次醒來,他進了妖族領地。花了一年時間将傷養好大半,他一直在等待機會,等一個進入禁地的機會。
終于,禁地陣法松動,他挺身而出。
妖族将他視為恩人,他卻受之有愧。
一年後,他進入禁地,偷走了神的靈魂。
後來方素問加入了‘逢’,成為仙主凋畫,他還在等,等一個靈魂回歸的機會。
他花了近百年的時間,動用了煉魂的禁術,四處奔波,才将碎的不成樣子的靈魂拼好。
又是百年過去,他等到了機會。
從顧白踏入京城那一刻,他就開始了送魂計劃。
故事講的很快,落風山上兩種景色對立,方素問的身後依舊是大雪漫天。
“京城那一日我應該完成了計劃,也成功死在别人手下。”
顧白看着他依舊笑容明淨,出聲道,“你完成了,并且……你死在了舟扶疏手下。”
但這終究隻是過去的影像,方素問聽不見。
“顧仙師,雖然很抱歉,但我想最後請你為我做一件事。”
“替我跑一趟,将這朵師父為我煉制的靈器送到舟扶疏手裡。”
“并且告訴他,舟家慘案不是他的原因,亡命牌别再用了,這朵桃花會更适合他。”
“要是他想,就在桃樹下埋一壇酒,權當葬了我。”
畫面定格在方素問的笑上,大雪裡,他消失不見。
顧白伸手接過那朵純淨的桃花,心中團了一股情緒無法說出口。
半晌他才輕聲道,“叛逃師門,是為了使用禁術時不連累師門。”
加入‘逢’是無處可去,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