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洛看不懂對方的這個舉動,但左右都找不出能有什麼另外的深意,隻好暫且将此事放下。
真說起來,這兩樁事實際都沒什麼大不了的。君後要處死自己手底下不聽話的奴仆,理由和行為都再正當不過。他有這個權力,也有這個自由。
而找些書看就更不是什麼不能的事了,心思放在書籍上,也省得無事可幹,有空和太皇太後聯起手來,琢磨着找她的不痛快。
不過盡管殷洛心中不以為意,但面上還是微微一沉。殺一小侍事小,但助長了他狠厲的氣焰事大。況且太君後是她的親父後,身為人女,她豈能無視太君後的臉面?
殷洛沉默了半響,久久未動,然後不輕不重地吐一句:“一句話,就是一條命。”
意思就是鳳君出手重了。常侍聽懂了陛下的話外之音,垂眸恭立。
殷洛随即吩咐道:“方娴,你去廣儲司,拿些老參之類的補物,送到鳳儀宮去。這件事是君後受了委屈,朕本該去看望他,但政務繁忙,抽不出空來。”
方娴得令去了。殷洛想了一圈,見沒有什麼再需要補充的,擡了擡手,示意常侍繼續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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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儀宮中,趙煜翻閱完了所有世家和鳳君的記,對自己的處境看得終于有六七分明晰。
燕朝尚文,看重讀書人,太皇太後尚在人世,權柄在握,著書者已經敢錄入了對方的生平,從開國皇帝的鳳君孝德賢君後起,一直寫到了趙煜的前一代,也就是太君後高氏。
雖然字句之間,語焉不詳并沒有實際明說,但弦外之音表達了所謂一山不容二虎,皇家的婆媳之間更是如此。
孝德賢君後掌權時,雖然太宗的正君貞淑君後也是跟着起義軍刀山火海裡闖過來的,但在這個強勢的太君後面前,隻能低調行事,小心做人。直到太祖皇帝駕崩,孝德賢君後殉葬後,他才算真正有了掌管六宮、協理政事的權力。
不過沒過幾年,太宗皇帝也積勞成疾,溘然長逝了。二十三歲的燕文帝承襲帝位後,第三代鳳君,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後趙氏也随之入宮了。
燕文帝并非是貞淑君後的親生女兒,而趙氏又與孝德賢君後毫無二緻的強硬,索性貞淑君後并不是什麼貪戀權勢的人,幹脆放了手,整日去清修了。
如此,一代的鳳君強,便逼得一代的鳳君弱。到了這第四位鳳君高氏,即使熬成了太君後,也被頭上的太皇太後壓制得死死的。
也難怪他對趙煜看不過眼。
趙煜的眸光閃了閃,不過也并不覺得此事有多糟心。既然高氏手中無實權,那他做的一切不過小打小鬧而已。
他伸手輕輕捏了捏鼻梁,心中默默評估着這幾個人。高氏無用,不必理會;皇帝初登大寶,羽翼未豐,要警惕,但不必過于忌憚;至于太皇太後,雖然他和趙煜同樣出身于趙家,論輩分算是趙煜的祖父,但同樣的,他更是皇帝的親祖父。可以信,但不能盡信。
畢竟信别人手裡的權,不如相信自己争過來的權。要想賴在趙氏的羽翼下做事,不如想想天啟四年對方崩後趙家人的光景。況且以趙煜的性格,也容不得一個人壓在他的頭上。
一連看到快午膳的時辰,趙煜揉了揉額角,不免感到些許疲乏。這時,明夷領了個老奴過來向他請示。他先前剛送走了皇帝派來送藥的人,現在長樂宮又來了人,一波一波,引得這鳳儀宮竟像什麼名勝似的。
那老奴長了一張慈眉善目的臉,臉上的神态謙卑又溫和,行禮後恭聲道:“鳳君殿下,太君後聽說您昨日身體欠佳,心裡十分擔憂。今日特意囑咐奴才,讓您務必去長樂宮坐坐,想親眼看看您如今的狀況。”
生了病,不叫人好好休息不說,反而還得去拜見他?
趙煜聽了這個理由,心中頓時覺得十分可笑,側眼掃了一下這個老奴才。對方看他的眼神殷殷切切,盡是期盼,仿佛高氏真的很挂念他似的。
盡管趙煜很不得父母的喜歡,經常視他于無物,但他是皇家的嫡長子,沒有哪個人膽敢怠慢他,也是一路被人誠惶誠恐跪過來的。
後來他想做的事情,哪怕是殺兄弟、囚父母、逼宮上位這種的難事也都做成了,登基後更鮮少有人敢與他叫闆,難免将性子養得說一不二,倨傲自負。此時看高氏不由得感到不屑,實在懶得跟和對方打一些婦人之間的機鋒。
但趙煜雖然高高在上,卻并不是一個不會審時度勢的蠢貨。鳳君病後蘇醒,皇帝隻叫人送了補藥來,沒有親自來看望的意思,就表明了她對趙煜杖斃宮人的态度,顯然很是不喜他這副強硬的做派。
趙煜雖不會因此後悔,隻是不免多思考了一層。他剛得罪了皇帝,掃了她生身父親的顔面,一次也就罷了,還要一掃再掃,這可不是什麼聰明的做法。
說到底三座大山壓在身上,他不能像以往那樣随心所欲。
趙煜放下手中的書,颔首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對方恭敬地退了下去。送走李掌事,承光幾人都目光憂慮地望向鳳君,擔心太君後是要為難主子。但趙煜沒有在意,将攤開的書合上,也沒有換衣服的意思,直接叫人擡了儀轎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