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一句帶下去,還能帶去個什麼地方。
可皇上隻是瞥了我一眼:“稹清你回屋去。”
“别啊!誤會了誤會了!”我急得連忙拉他袖子,也怪我沒說清楚話,哪能就枉了人姑娘一條命去。
下瞬我胳膊肘一緊就被皇上拽進了側殿,他月白的中衣廣袖一揚就關上了大門,外面一聲悲呼一聲饒命喊得倉皇,沒叫出下一句就被堵了嘴。
我直愣愣站在殿内感覺我手腳都是冰涼的,一身流的不是血而是霜:“太子爺你這是要我害死……”
“别說話。”皇上神容冷峻,一把捂住我嘴巴,眼睛往窗紗外陰郁一看。
我驚得盯住他,那刻竟覺他手指也是涼的,還有些顫。
“稹清你這傻子,”他轉過頭來目色深深看着我,“你還不明白麼,是他們要害死你。”
【陸壹】
我活到現在都還不醒事兒,更别說當初。
我懂不得宮裡哪宮皇子哪宮娘娘那細線穿絲兒的害人功夫,可皇上的話卻也叫我擔驚受怕了一晚上。
那夜裡東宮出了小宮女兒的事務,阖宮上下陰陰收拾了一場,我在側殿裡瞧着窗紗外頭一列火把來一列火把去,匆匆卻靜谧無聲。
皇上坐在羅漢榻上同我對着面兒守了我大半夜,那大太監來過幾回兒在他耳邊叙事兒,絮絮叨叨沉沉碎碎,他隻點頭或搖頭。
我聽不見他們說什麼,皇上也不同我講,我便隻能那麼瞪眼幹耗着。我瞪得眼睛都澀得痛了,心神裡卻似被根兒金絲線吊着,不僅毫無困意,肩背還抽抽着發顫。
也許是怕的,也許是冷的。
一身濕衣裳貼在我周身,我盯着桌上的蠟燭燒了良久,心裡暗道我确然個糊塗的。
也不知是誰盯上了我同那宮女兒,竟能謀劃這麼一出,現下想起來我還心驚。
那宮女兒許會被冠上誘引穢亂,可反過來說,我亦許能被害上穢亂後宮的罪。到時候那小太監說太子爺是知情的,這将把東宮上下害成個什麼模樣?
我腦瓜子笨,想不出,也不敢想。
還好還好皇上來得快。
等外頭大半理順當了我身上衣服已快幹了,皇上從羅漢榻上站起來,吩咐人去給我打水。
側殿的門打開,外頭雨早停了,整個東宮靜悄悄兒的聽不見一點兒響動,同我入宮後的每夜裡都一樣,可大風灌進來卻比從前每個晚上都冷,冷得刺骨。
皇上擡手拍了拍我腦袋輕巧道:“得了,稹清,别怕了。”
我擡眼兒木呆呆地盯着他:“爺,我是不是……差點兒将你害了?”
皇上擱我頭上的手頓了頓,片刻後收回去,簡短道:“沒有,恰相反。”
大太監走進來給他送來袍子披上,他臨出門前又扭頭看了我一眼:“稹清,睡罷,别尋思多了。”
我哎一聲應了,愣着神看他帶人走出門去回寝殿了,宮人給我送來熱水,我也不知是怎麼收拾了睡的。
翌日一早醒來我就病了。
迷沉沉地我聽見小太監喚我起床,然我一起來又昏昏倒回床上,腦袋疼鼻子也堵,胸口裡悶了塊兒石頭,滿眼床帳子瞎轉悠。
我聽見皇上的聲音叫人去請太醫來,後頭那大太監的聲音又絮絮叨叨,幾人晃來看了我的病,過了好一會兒,說要送我出宮回府。
“他這模樣怎麼送回去?”皇上聲音威嚴裡鎮着絲怒。
大太監輕輕兒道:“太子爺,東宮裡頭留不得病氣,這規矩您也知道,還是叫國公爺來領了小公子回府将養一陣兒罷。瞧着這幾日風頭,許如此還安生些。”
【陸貳】
來接我的車确然是我爹帶來的,然我爹隻由着徐順兒帶我回府,徑自卻下車要進宮。
我裹着厚衣裳昏沉窩在我家那馬車裡,下巴擱窗框上啞着嗓子叫我爹,問他去哪兒。
爹叫我别管,然後沉着一張臉沖徐順兒揮了揮手。
徐順兒抖了缰繩,馬車就哒哒啟了。
我昏沉倒回車壁上,睜眼閉眼腦子裡卻想起出東宮的時候皇上說的話。
他那時候看着我跨出東宮深赭色的門檻兒,忽沉聲問我:“稹清,這回你去了,還會再來麼?”
原來他竟也料到這問。
我實則怕了,我心想回去編個由頭說我這病落下了根子,讓我爹重新給太子折騰個侍讀也好。
可我昨夜才害了他一場,現下頭昏腦漲瞅着他神情沉頓,又說不出這混賬的話兒來。
于是我慫得沒出聲兒。
這在皇上瞧來大約是個絕然的不字兒。
可前一夜裡他還不準我溜,這時候他卻點了點頭。
“你若不再來,也好。”
說完他招呼了人,囑咐我句好生将養,便往勤學館那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