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吓壞了,連忙将爐子挪到屋外去,慌慌張張地輕拍着林婠的後背。
“娘娘,都是奴婢不好。”
聲音突然頓住了,因為她發現,林婠背上溫度高得有些不正常。一驚,伸手探向林婠額頭,如火一般燙得驚人。
“娘娘,您在發熱。”
娘娘本就身體不好,小時候一場高熱險些奪去了性命,自那以後夫人就叮囑她們,侍候時要精細些萬不可讓娘娘受寒。
青黛心慌得手腳都在打顫,嬷嬷她們已經不在了,娘娘身邊已隻剩下她一人了。
青黛咬緊壓根,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好不容易止了咳,林婠面色灰白,全身沒有一絲力氣,昏昏沉沉地靠在青黛身上。即使閉着眼睛,也能感覺到天在旋地在轉。身子更是時冷時熱,一會像置身火海,一會又如墜冰窖。
“阿翊,我好冷,阿翊……”
林婠迷迷糊糊地喚着趙翊的名字。
青黛扶着林婠在床榻上躺好,
“娘娘,您堅持住,奴婢這就去求陛下。”
青黛拔腿往外奔去,然而卻被一道緊閉的大門攔住了去路。任她大喊大叫,那殿門紋絲不動。青黛焦急地聽着屋内傳出來的咳嗽聲。
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扭身往後院那個狗洞跑去。
便是豁出性命去,她也要幫娘娘将陛下請來!
-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婠迷迷蒙蒙中,聽到院子裡響起一陣腳步聲,随即門被人推開。
冷風肆無忌憚地灌進來。
是他來看她了麼?
費力地睜開眼,看過去。
眼眸裡的亮光在看清來人後,黯然下去。須臾,她以手撐着床,艱難地坐起來,雙手交叉輕搭在被褥上。
僅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讓她幾乎耗盡了全身力氣。盡管如此,她仍咬着牙,下颌微擡,保持着太子妃的體面。
“你來做什麼?”
林妗最是不喜歡林婠這種渾然天成高人一等的傲慢。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她,林婠是萬千寵愛的世家嫡女。
而她隻是一個出生就被抛棄了的庶女。
不過林婠出身再尊貴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輸給了她!
“姐姐可是在記恨,當初陛下将我接進宮裡,卻将姐姐遺忘了的事麼?”
這話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在了林婠的心上,她極力克制着才沒有洩漏心裡的脆弱。
“既然你知道,那就趕緊滾,我這裡不歡迎你。”
林婠毫不客氣的話,讓林妗臉上努力維持的笑僵住了,眼中閃過一絲怨恨,很快又是一朵無辜的白蓮花。
“我從沒有想過要與姐姐搶的,我更沒有想過要拆散姐姐與陛下。愛情從來沒有先來後到。我與陛下兩情相悅,是姐姐你容不下我。”
“昨夜姐姐在風雪裡站了一夜,妹妹看着着實心疼。”林妗拭了一把眼角不存在的眼淚,“妹妹也是求了陛下的,請陛下見姐姐一面,可陛下不想見姐姐呢。”
林婠臉色煞白,像一張薄薄的紙,輕輕一戳就會破了。
“我記得明兒便是姐姐的生辰了,陛下托我來給姐姐送一件生辰禮物。”
話音落下,林妗的身後走出來一名太監,是昨日在福甯宮中對林婠言語不善的李公公。
隻見他手上端着一個托盤,揭開紅綢,是一隻白瓷酒壺,及一個高腳白瓷杯盞。
“陛下讓我來送姐姐一程。陛下說,此生與姐姐不複相見。”
一道悶雷在林婠腦海裡炸開。不會的,他不會這麼對她的!
“姐姐,你該知道的,陛下根本不愛你,他娶你隻是為了儲君之位。”
“更何況,你還害死了高賢妃。高賢妃雖不是陛下的親生母妃,可高賢妃也是撫養了陛下多年的。是妹妹求情,陛下才答應給姐姐一個體面。”
我沒有,我沒有害高賢妃……
話到嘴邊,林婠又咽了回去。這話,她說了很多遍了,可是沒有一個人相信她。他甚至連一個辯駁的機會都不曾給她。
林妗目光似無意地在林婠右手腕間戴着的瑩黃暖玉手镯上掃過。
“姐姐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們成婚多年,為何沒有孩子麼?”
林婠本打定主意,不管林妗說什麼,都不聽不信。然而聽到這句,她仍是忍不住心亂了。
耳膜嗡嗡作響,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沒有了聲音。
她聽見自己在顫抖着問。
“為……何?”
兩個字說得極為艱難,像是從猙獰苦澀的石頭縫裡擠出來的。
“你手上戴的這暖玉手镯是用特制的絕孕藥水泡過的,所以才會是瑩黃色。”
林婠如墜冰窟,全身血液都凝滞了。
這暖玉手镯是趙翊送給她的定情信物。
林妗嫣然一笑:“姐姐若是不信,可以看看這個。”上前兩步,從袖兜裡掏出一卷明黃的帛書,展開。
上書:
……林氏女妗,溫惠秉心,柔嘉表度……今奉金冊金寶立爾為皇後,以奉神靈之統,母儀天下,表正六宮……①
是他的字迹。
林婠喉間的鐵腥再壓制不住,“噗”一口血噴了出來。
灑落在腕間的暖玉上,将那好看的瑩黃,浸染成觸目驚心的紅!
心像是被頓斧劈開,痛得連靈魂都在顫抖!渾渾噩噩間聽到林妗在她耳邊低語。
“我知姐姐心裡挂念着林家,姐姐不用擔心,有我呢。不過,前幾日天牢傳來消息,嫡母身弱,沒有熬過去,已病故了。”
“姐姐,是你害了林家,是你害死了嫡母。你怎麼還有臉活着?你該以死謝罪才是。”
母親!
林婠眼前一黑,又是一口血嘔出來,再沒有了體面,如失去生命的破布娃娃頹敗地倒在床上。
林妗瞥了毫無生氣的林婠一眼,轉身離去了。
屋内一片死寂,唯有寒風在肆無忌憚地刮着。
林婠艱難地挪動身子,顫抖的雙手捧起那封聖旨。
原來人痛到極緻是流不出眼淚的。
屋外雪已停了,院子裡衰老的古樹,無力地伸着猙獰的覆着厚厚冰淩的幹枝,在寒風裡咽嗚。
半響,林婠緩緩坐起來,從櫃子裡找出,那件珍藏得極好的大婚時的鳳冠霞帔。
那是母親一針一線親手為她縫制的。
穿戴妥當後,她已是冷汗涔涔。緩了半響,坐到梳妝台前,拿起胭脂輕輕在臉頰上掃過。
銅鏡裡,面容蒼白的女子,頓時多了幾分氣色。
嬌豔如花,一如當年。
曾經的甜蜜和美還曆曆在目,為何他們會走到這一步?
林妗有一句話,說得沒錯。
是她!是她害了林家,是她害了母親啊。
若不是當年她求着爹爹幫趙翊,若不是……
林婠痛苦地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死寂。
端起梳妝台上放着的酒盞,仰頭一飲而盡。然後平躺在一側的軟榻上,閉上眼等待着毒發。
白晝的光一點點地從陳舊斑駁的窗棂退去,像是生命一點點離開軀體。
母親,是婠婠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