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陰雲徹底籠下來,遮住了太陽,周遭一下子變得陰沉沉的。
錢氏再忍不住了:“二弟妹,我家婠婠……”
林老夫人手中茶盞蓋重重地合上,“叮”地一聲打斷了錢氏的話。
二娘子見狀,笑着道。
“大嫂,不是我這個當弟妹的逾越,實在是這事你做得不對。婠姐兒年紀小不懂事,一使性子就跑回娘家來。你可是林家的當家主母,怎麼能任由婠姐兒胡鬧呢。”
錢氏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林婠再聽不下去了,也顧不得什麼失禮,倏地一下站起來,椅腿腳磕到地面,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音。
林婠冷着臉朝着上座的林老夫人福了一禮,丢下面色各異的衆人,拉着錢氏往外走。
錢氏微一愕,遲疑了一瞬,看了一眼上座臉色難看的林老夫人,任由林婠拉着出了門。
出了林老夫人的琅嬛院,錢氏長歎了口氣,憂心道。
“是阿娘缺少考慮,害得婠婠……”
現下,婠婠喉疾還不見好轉,林家雖對外稱是接太子妃回府養病。
可知情的人都知道,林家繼朝堂失勢後,太子妃也失寵了。這汴京城的有适齡女兒的世家大族,哪個不是盯着太子妃的位置眼熱。
林婠抓住錢氏的手,搖頭,黑白分明的杏眸閃爍着水光。
是她将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以為離開了東宮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走到一處轉角處,一個神色慌張的中年嬷嬷,撲通一下跪在錢氏面前。
“大娘子,求您救救我家娘子。”
“你快起來,孫姨娘怎麼了?”
中年嬷嬷還有些驚魂未定,抹了一把眼淚,道:“禀大娘子,我家娘子剛才突然嘔血不止。”
錢氏臉色大變,一面吩咐侍從去請大夫,一面快步往外走。
“孫姨娘早上時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會突然惡化。”
“奴婢也不知……”
林婠想了想也跟了上去,孫姨娘的院子離得不遠,院子門口有一叢修竹,清雅典麗,不争不搶,一如她的為人。
孫姨娘是錢氏的陪嫁丫鬟,後來被擡為妾室。大房後院隻有一妻一妾,沒有其他府邸後宅的陰暗龌龊。
很快,大夫就來了,一番施針後,孫姨娘漸漸蘇醒。大夫提起藥箱,搖了搖頭長歎一聲。
林婠心裡往下一沉。
垂着的帳幔暗沉,屋子裡彌漫着嗆人的藥味,桌上一燈如豆像是在預兆着主人微弱的生命力。
錢氏扭頭對林婠道。
“婠婠你先送大夫出去,不要擔心,孫姨娘不會有事的。”
林婠知道阿娘是有事要與孫姨娘談。便點頭,默默退出房間。
屋内傳來錢氏的聲音。
“阿冉,那孩子已經找到了,你堅持住。”
“真……真的?咳咳……娘子,謝謝您,我……”
随着漸漸走遠,聲音慢慢聽不見了。
林婠知道,她們說的孩子就是林妗。
前世林妗就是在孫姨娘病重期間找回來的,孫姨娘撐着一口氣,等到林妗,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那個時候,整個林家都對林妗極為憐憫。林妗又生得嬌嬌怯怯像是一朵無害的小白花,雖然長在鄉野,卻識文斷字,禮儀也學得好,規矩聽話。
再加上一張嘴總能說到人心坎裡。短短時日,就連一向對人冷淡的林老夫人也破例在她居住的琅嬛院,劈了一個小院子讓林妗居住。
她是真心将她當親妹妹的,憐她流落在外幼年孤苦,與母親商量,将林妗記到母親名下,成為林府嫡次女。
怕她被汴京貴女看不起,就将她帶到東宮,想為她尋一門好婚事。
哪曾想,她是将惡犬當成了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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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來了,池塘邊的石榴樹開一片火紅,就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從碧綠裡鑽出來,噗地一下綻開了。
那是她十三歲那年與趙翊一同種下的。
她那時聽到一個傳說,與喜歡的人共種一片石榴樹,将兩人的名字刻在樹上,樹神就會保佑他們以後幸福美滿,永永久久在一起。
林婠站在池塘邊,手指輕觸摸着粗糙的樹幹。那塊刻下名字的樹皮早已斑駁,隻勉勉強強看出她的名字。趙翊的名字已隻剩下淩亂的幾筆。
就在這時,一道急促的腳步聲跑來,随後是胭脂歡喜雀躍的聲音。
“娘娘,殿下來林府了,正往這邊來呢。娘娘……啊!娘娘!小心!”
林婠一呆,轉身時,左腳絆到了右腳,足下一滑,頓時整個人失去重心,眼看就要一頭栽進池塘裡。
林婠下意識地閉上眼。完了,她不會水啊。
然而,意料中的落水并沒有到來。她感覺一隻鐵鉗箍住了她纖細的腰肢,随後一陣天旋地轉,她緊貼在一個硬朗的物件上,鼻息間萦繞着冷冽的冷杉木香。
是他!
擡眸,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他頸間白皙的肌膚,以及嚴絲合縫的領口處不經意間漏出的半截凸起的喉結,随着每一次呼吸輕輕上下滑動。
初夏的風吹來,石榴花揚起輕盈的舞姿,沁人心脾的花香彌漫開來。
林婠心髒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慌亂地垂下眼,視線對上他胸前玄色錦緞上繡着的張牙舞爪的金蟒。
“這就是太子妃的手段?嗯?”
嗯字的尾音拖得長長的,像勾子鑽進了耳朵裡,隻是那勾子是玄冰做的,冷得讓人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