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傅坐在上座,看着擺在案桌上玉佩:“這确實是我當年給孫姨娘的那塊玉佩。”目光轉向林妗,“孩子你受苦了。”
林妗眼眶一酸待要答話,就聽林太傅又道。
“當年之事,是你母親做錯了,這麼些年你母親一直心中有愧。都是一家人,以後好好相處。”
林妗袖中拳頭攥得緊緊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面上卻絲毫不顯,乖巧怯弱地點頭。
“是,女兒明白。”
轉身對錢氏躬身一禮:“母親,是女兒不對,請原諒女兒。”
錢氏看着面前低眉順眼的林妗,心裡跟生吞了蒼蠅似的,吐不出來又吞不下去。
若是接受了,便是承認了她派人去暗殺了林妗,恐怕以後這道罪名再也洗不掉了。
當年她嫁入林家後,久久沒有懷孕。再加上因她商戶女的身份,讓林老夫人不喜。林老夫人三番四次暗示要給大房納人。
後來,她生下來林婠,林老夫人雖然不喜,但也沒有說什麼。哪知随後她就突然血崩。
命雖然保住了,卻再也無法生育。
林老夫人念頭再起,隻是這一次,她要求的不再是納人而是休妻。
好在,這時孫姨娘懷孕了,生下一個兒子。老爺作主,将彬哥兒記養到了她的名下,自此林老夫人再沒有提過休妻納人之事了。
直到年初,她才無意中知曉,孫姨娘當年生的是個女兒。彬哥兒是她從外面尋來的男嬰。
這麼多年來,孫姨娘一直活在對親生女兒的愧疚裡,郁結于心。
她感恩孫姨娘的衷心,所以她毫不猶豫将偷換孩子的事攬在自個身上。即便,今日孫姨娘為了林妗,将當年之事颠倒黑白污蔑她。
她也能理解,畢竟她也是有女兒的。為了孩子好,做母親的便是付出一切,都是願意的。
皺眉待要開口反駁,就見林妗身子顫抖,怯怯弱弱地道。
“我自小沒有母親,看到母親第一眼就感覺特别親切,母親,你原諒我好不好?”
說完,一雙與林婠相似的杏眸,期盼地看着她。那一刻,錢氏好似看到了小時候的林婠,心中一軟,到嘴邊的話頓住了。
一旁的林婠警惕地看了林妗一眼,扯了扯錢氏的衣袖:“阿娘你怎麼了?”
若是鬧起來,以婠兒的脾氣定是要護着她,到時婠兒就會與林家離了心。
婠兒本就在宮中處境艱難,若是再失了林家的支持……錢氏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擠出一個笑,搖頭。
“阿娘沒事,婠兒不用擔心。”
不過是一個罪名而已,她背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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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太傅的處理下,一場風波似乎真的平息了。大家和和睦睦,相安無事。林妗的身份确定了,被林老夫人帶去了琅嬛院。
當然也将當家主母印章,還給了錢氏。
回到錢氏院子,打開門就見到孫姨娘蒼白着臉,跪在院子裡,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仿佛一陣風就能刮倒了。
胭脂一臉無奈地站在旁邊,似是在勸,又勸不聽,惱得直跺腳。
見林婠與錢氏進來,大松了一口氣:“孫姨娘硬是要來,奴婢勸不住。”林婠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那方,孫姨娘愧疚地伏下身:“娘子,是奴婢對不住你。”
“我說過,你已是家主的妾室了,不必自稱奴婢。”
孫姨娘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白了一分。
“當年若不是娘子,奴婢早就死了。奴婢曾發誓,這一輩子要守護娘子。可是……”
當年,因為錢氏生了林婠後大出血,再不能生育。
林老夫人以七出裡的“無子”為由,要家主休妻。家主在抗争了一次後,就沉默了。
在她們最危險的時候,她有孕了。這個孩子成了她們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時請來的穩婆正好會看胎,得知是個姑娘後,她感覺天都要塌了。正好那時,府中出了些事,錢氏忙得腳不沾地。
她便最終自己決定,去鄉下買個男嬰回來,在生産時将孩子換了。
此後,每每想到那個孩子,她就滿心愧疚。
她曾對菩薩發誓,若是能再次見到她的女兒,她願意窮盡所有去彌補。
如今,女兒終于找回來了,唯一提出的一個請求,她怎忍拒絕?
所以在懲戒堂,她違心地站在了錢氏的對立面。她想着,待過後,她就來道歉,将這條命賠給娘子。
“我不怪你。我也是母親,我知道作為一個母親的心,你沒有做錯。”
孫姨娘眼睛亮起了光芒,然而下一刻就又沉入了無底深淵。
“但我也不會原諒你,所以,阿冉,就這樣的吧,餘生互不打擾。”真正的感情是容不得一點背叛的,哪怕對方有萬般苦衷,不得已。
孫姨娘沒有血色的嘴唇顫抖,許久後,她終于從喉嚨裡擠出一句:“好。阿冉拜别娘子。願娘子此生康樂。”
雙手交疊貼在額上,俯身下拜。
錢氏轉身走進屋内,隻是那背影,透着無盡的悲傷,孤寂。
太陽已鑽進了雲層裡,四周蓦地陰沉下來,仿佛整個庭院都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林婠看了一眼仍伏在地上的孫姨娘,吩咐胭脂照顧好她,便跟着進了屋。
“婠婠,阿冉身子不好,你将這盒人參給她,讓早些她回去吧。”
林婠知道阿娘心裡不好受,她從臨安遠嫁汴京,二十多年來,一直是孫姨娘在陪着阿娘。兩人感情親厚,從未紅過臉。
如今……
林婠在心裡重重地歎了口氣,也許這就是人生吧,有着太多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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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時分,天下起了小雨,洋洋灑灑籠在青色的琉璃瓦片上,凝成一股股水滴落下來。
院子裡的蔥郁樹木,在氤氲雨霧中變得影影綽綽。
錢氏的低落并沒有維持多久,她心裡還挂念着林婠的事,吩咐仆從去喚來府醫。
府醫為林婠把脈後,言道:林婠喉疾已痊愈。
這消息如同春日暖陽,瞬間驅散了錢氏心頭的郁氣。
在府醫要告退時,林婠輕輕褪下腕間的瑩黃暖玉手镯,遞過去。
“府醫,請你細察這手镯,看是否有何不妥之處。”
錢氏聞言,眉心一跳,那手镯她自然識得,乃是林婠成婚前,随豐厚聘禮一同送來的定情之物,意義非凡。
府醫接過手镯,細細端詳一番審視後,隻道其質地上乘,工藝精湛,言辭間滿是贊歎。
林婠心中有些失望,卻也不意外。趙翊所贈之物,若輕易便能窺破玄機,倒顯不出他的手段了。
錢氏沒有多想。
待府醫退下後,一直侯在旁側的胡嬷嬷斟酌了一下,道:
“娘娘,這手镯有問題。”
林婠臉色微變,依稀記得前世,胡嬷嬷也說過,這手镯有問題,隻是那時的自己,隻當她是胡言亂語,并沒有當真。
将手镯遞給胡嬷嬷:“可看出有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