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妩清了兩下嗓子,昂着頭,闆着臉,一副神氣得不行的樣子。
“我的太子妃喉疾已痊愈,你的那奏折,該收回了。”說完自己就笑得東倒西歪,“聽聞,那宗正寺那幫老頑固,在殿下走後,氣得砸了好幾個花瓶呢。”
林婠神色一僵,顫聲問:“宗正寺的奏折收回了?”不是都呈到陛下那了麼,還能收回?
“聽大伯說,那奏折陛下還沒來得及看,早被殿下給攔截了。我早就知道,殿下對阿姐那是真愛。”
林婠覺得天都要塌了。
她本是指望着陛下看了宗正寺的奏折,下旨将她廢黜了的。早知道,她就該再遲些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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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宴席準時開始。
錢氏因要處理孫姨娘的事,沒有出席。張羅宴席的是二娘子吳氏。
林二叔因為圈地一事,被鬧得灰頭土臉。二娘子想趁此機會讨好趙翊,便将宴會辦得極盡奢華。
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不必說,宴席間不但有戲曲,還重金請了風月樓的頭牌清官兒來助興。
清官兒一身绯紅紗衣出場,妖豔魅惑,在場的男人,特别是那些平日裡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若不是礙于太子,都要失态了。
趙翊僅在那清官兒出場時,瞥了一眼,随即眉心輕蹙,黑眸在人群中的那些瘋狂的男人身上掃視了一眼。
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轉瞬即逝。
又恢複一貫的清冷矜貴,慢條斯理地飲着杯中茶水,時不時扭頭與林太傅說上一句。親和之态,讓那些想看林家熱鬧的人。
都按耐下了心思。
林婠在那清官兒出場時,就全身僵住。
舞台上,那舞姬妖媚一笑,搔首弄姿僅遮住幾個部位的紗衣,随着她的動作時不時飛揚而起,露出一大片白皙肌膚。
男人們看得如癡如醉。
女人們則一面鄙夷,一面低聲罵着:狐媚子,不要臉等字樣。
明明是那些男人貪戀美色,肆意玩弄。那些女人卻隻當矛頭對準同是女人,無法反抗權勢的舞姬。
林婠腦海裡不由浮現出每每侍寝時的情景。
袖中手指蓦地攥緊,秾麗的小臉上血色褪盡,擡眸朝上首的趙翊看去。
他周身散發着清冷氣息,似乎與這喧鬧的世俗格格不入。
林婠眼眸動了動,正要收回視線,趙翊像是早知曉了一般,轉過眸來。
那一瞬間,四目相撞!
林婠猝不及防跌入一雙烏黑,暗沉,宛若深潭的眼眸。
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林婠心下一顫,惶惶低下頭。
“阿姐,殿下在看你呢。都怪我,不該拉着阿姐跟我坐在一起的。”
林婠隻覺那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如着了火般,在她身上燃燒。不自在地别開臉,一轉頭就瞧見了坐在她下首的林妗。
旋即,像是突然有一盆冰冷的水當頭澆下,身上的溫度瞬間跌入了冰底。
他是在看林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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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後,已是黃昏,雨還在下。
天幕暗沉得像是一張厚重的黑色大網,一點一點壓下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阿姐,殿下在那。”
林婠一擡眸就見到站在一簾絢爛的紫藤花瀑旁的趙翊。
他身着一襲深邃玄袍,玉冠高束,身姿如松,腰間玉帶鑲嵌白玉,懸着一枚精緻腰佩,随風輕擺。
矜貴清雅,氣度逼人。
便是這戲樓燈光璀美,也掩蓋不住他的絕代風華。
她微微蹙眉,他怎麼還沒走?不是說,讓她在娘家多住幾日麼?莫不是哄她玩的?
“阿姐,快過去呀。殿下定是在等你的。”林妩歡喜地用手肘碰了碰林婠,擠眉弄眼地打趣道。
林妩話音剛落,就見那紫藤花架後,一位身着素白襦裙的女子輕盈步出。
正是林妗!
林婠袖中手指緊緊絞着衣角,在孫姨娘院子時的那種讓人窒息的沉悶感,又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嘴裡蔓開苦澀的味道,像是全世界的蛇膽都在舌尖破開了。
腦海裡浮現出那日在酒肆,見到的那驚鴻一瞥,那日也是他與她吧。
原來,他們這麼早就有了苟且!
林妩也驚得張大了嘴,好一會兒,才小聲地道。
“他們定是剛碰到的一起。”
是嗎?
以前她還不相信,現在她似乎不得不信了,他們早已認識,或許十公主說的那個心上人,真的就是林妗吧。
心髒像是撒了一把細碎的尖刺,每跳動一下,那刺就刺得更深一些,沒一會就已是淋漓破碎,血肉模糊。
“姐姐。”
林妗微微歪頭,一幅對林婠很好奇的純真模樣,聲音柔軟甜膩得讓人不由自主地對她心生好感。
随即似是被吓到了般,花容失色,退後了幾步,似乎林婠是什麼可怖的洪水猛獸。
慌忙更正:“不不,太子妃。”
前世林婠就是被這她這副樣子給騙到了,以為她真是純潔無暇的白蓮,殊不知那是一朵黑心的食人蓮。
難怪與趙翊能走到一起,蛇鼠一窩。
林妗的這份姿态讓樓中還未走的賓客都面露憐惜,若不是林婠是太子妃,恐怕他們早就指指點點風言風語了。
“裝模作樣。”林妩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林妗見趙翊神色絲毫未動,咬了咬牙,又笑着道,“姐姐長得真好看。”扭頭認同地看向趙翊,“是吧,殿下。”
語氣透着拼命想掩藏卻掩藏不住的親昵。
要麼是她演技好;要麼是她與趙翊平素就是這般相處。
林婠瞳孔微顫,隻覺得耳膜嗡嗡作響。
人群中也有一些人看出了,目光隐晦在三人之間打轉。
趙翊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林妗一眼,隻不動聲色地将林婠的情緒看在了眼裡,劍眉微皺了一下,很快又舒展開了。
一道悶雷在屋頂炸響。
林婠自小最是害怕打雷,以前都是會撲到趙翊懷裡躲避。如今,她緊緊咬着牙關,袖中雙手死死攥住,倔犟地挺直着背脊。
似乎這樣就能抵抗住心裡的恐懼。
趙翊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袖中指尖微微摩挲了下。
好在,那雷隻轟了兩下,就停歇了,雨勢也沒有加大。
這時,林四叔一臉焦急地進來,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嬷嬷,是侍候孫姨娘的丁嬷嬷,她臉上流淌着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大兄不好了,孫姨娘被人毒……”
樓内還未離開的賓客見狀一下子來了精神,有好戲看了。
隻是林四叔話還未說完,就被林太傅厲聲喝止了:“閉嘴!”
孫姨娘去了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隻是一個妾室而已,拉出去埋了便是,哪值得這般大驚小怪?
林老夫人寒着臉敲了一下龍頭拐杖,不悅地掃了一眼四娘子柳氏:“你是怎麼做娘子的?不是讓你看着點麼?怎麼又讓他喝得醉醺醺的。”
“兒媳知錯。”
四娘子默默地起身,行禮。
有了上次的教訓,幾個家丁一擁而上,眼疾手快地捂住林四叔的嘴,将他拖下去了。
衆人本以為這場戲還沒開鑼就偃旗息鼓了,沒熱鬧看了。哪知,林家人隻顧着去按住口無遮攔的老四,卻将丁嬷嬷給忘記了。
丁嬷嬷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大聲哭喊:“家主,姨娘……她……沒了……是被人毒害的。”
林太傅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賓客們則都興緻勃勃地圍過來。其中有一個是大理寺的,還問林太傅要不要他大理寺出面幫忙調查。
林太傅氣得險些一口氣沒續上來。
林婠皺眉,記得她去孫姨娘院子時,并沒有見到丁嬷嬷。
“毒害?”
林妗臉色煞白,身子晃了幾晃,踉跄着退後幾步,随後似抓住救命稻草般,撲通一下跪在趙翊面前。
“殿下,姨娘今兒還好好的,定是有人容不下我們母女,求殿下明查。”
林婠抿了抿唇,林妗這話,不就是在暗戳戳地将髒水潑到阿娘身上麼?
這等後宅秘聞,又涉及到當今太子妃的母親,向來是不缺聽衆的。
聞言,賓客們一個個如聞到腥味的貓兒,兩眼發光。就連一些對後宅之事不感興趣的大臣,也都來了興緻。
畢竟看同僚倒黴,總是件開心的事。
林老夫人拄着拐仗過來了,給趙翊行過禮後,沉着臉對林妗呵斥:“休得胡言!”
林妗似是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不當的話,站起身來,紅着眼圈默默退到一邊,低下頭去。
雖說一個姨娘的去世,不過是件無關緊要的,但若涉及到害人性命,還在這大庭廣衆之下捅出來,那就不能等閑視之了。
林太傅很果斷,當即将樓内桌椅挪動了下,坐了個簡易的審問廳。又喚來府醫,得知趙姨娘确是中毒而亡的。
林太傅臉色鐵青。
丁嬷嬷似想到什麼,突然道:“老奴想起來了,太子妃的丫鬟胭脂今兒送了一罐藥給姨娘,或許……”
林婠沒想到丁嬷嬷會攀扯自己,在她印象裡,丁嬷嬷一直和顔善目,對她也很好。
胭脂大聲反駁:“你胡說,我……”
林太傅一拍桌子:“好大的膽子!”
林老夫人痛心疾首地敲了一下手裡的龍頭拐杖。
“定是今早孫姨娘說了這賤奴幾句,這賤奴就心有不甘,伺機報複,這等惡奴,絕不能留。來人,将賤奴拉下去杖斃。”
胭脂驚恐地癱坐在地上。
在場衆人都是世家出生的,後宅那點子事誰不清楚?知道林家這是不想鬧大,讓一個丫鬟背鍋。
在他們看來這也是最妥當的做法,畢竟家族臉面重要。
已有兩個雄武有力的家丁上來要将胭脂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