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不可思議地看向此時說話的人,都在彼此的眼神裡看到了無語二字,蟬都沒見過,哪裡像蟬了?
“你說是不是七星瓢蟲的一種?”
“你傻呀,七星瓢蟲是紅色的,翅膀上面還有點點。”
他們頭頂着頭擠在一塊,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某種難聞的氣味無聲地在周圍的空氣中傳播開來,臭氣熏天。
“我去,怎麼那麼臭。”
“咦,什麼味那麼臭。”一群人由于湊得太近,都被熏了個底朝天,一個個連忙捂着鼻子遠離危險重地。
“好像是剛剛那隻蟲子放出來的。”
“蟲子會放屁?”
姜億一本正經地分析到:“蟲子都會拉屎,為什麼不會放屁?”
有道理哦,一衆人略顯困惑的眼神瞬間明朗起來。
沒一會兒,這隻“會放屁的蟲子”很快就被小朋友們抛之腦後。
有人突然開了個頭:“我們來玩過家家吧。”
“好啊,好啊。”大家興奮地表示贊同。
隻有姜億一個人猶豫地皺着鼻子,略顯為難地拒絕了:“我不玩,我就想玩滑闆。”
小夥伴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我當要爸爸”、“我當媽媽”,一群人就這樣咋咋呼呼鬧成了一團。
姜億覺得,畢竟自己也十一歲了,實在不太适合和這群平均年齡隻有九歲的小團體玩過家家這種幼稚的遊戲。
想要變得成熟也許很難,而假裝成熟,對很多人都信手拈來。
然而她很快就看到了那邊跟她同齡的羅灏,正熱情高漲地大喊“你們要叫我爸爸”,姜億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歎了一口氣。
她想起她八歲的時候,在家跟哥哥姐姐們玩過家家,扮演“媽媽”的她為了演繹夫妻之間的恩愛,在一衆人的“脅迫”之下,壯士赴死一般親在了扮演“爸爸”的那個男孩臉上。
這樣的畫面,在十一歲的姜億心中,已然成為了不堪回首的曆史。
另一邊的羅灏,還在大呼小叫地指揮着他的一衆“兒女們”,以及其他家庭成員給自己舉辦婚禮,什麼一拜高堂二拜天地夫妻對拜都被他們整齊活了。最後,羅灏掀開“新娘”頭上根本不存在的頭罩,紅着臉扭扭捏捏就想親上去,姜億和周圍的群衆演員都看呆了。
“羅灏,你在幹什麼?”下班回家的羅灏媽媽,驚恐地看着自家兒子當着衆人的面沒臉沒皮地耍流氓。
本就心虛不已的羅灏被這一聲中氣十足的質問吓得一抖,呆愣着不敢動作。
羅媽媽一手提着包,一手毫不客氣地揪起他的耳朵:“作業做完了嗎?還在這裡瘋,我看幾天沒揍你你是皮癢癢了,玩的什麼跟什麼……”
“媽媽,疼,您輕點,輕點……”剛剛還意氣風發的新郎,就這樣一路狼狽地被拖回了家。
姜億捂着嘴,眼睛彎成了月牙。
“姜億,不早了,該回家了。”同樣下班回家的姜媽媽,走過來打斷了她。
姜億收起笑容,一股莫名的不安慢慢在周圍蔓延開來。
媽媽的臉色并不好看。
她邁開步子,小心翼翼地跟上了媽媽轉身離去的步伐。
回過頭,籃球空地上突然冷卻的氣氛重新熱鬧起來,她的媽媽把她從那快樂的氛圍中拉扯出來,形成的裂縫好像又自動閉合,少了她,狂歡仍舊在繼續。
“你已經不小了,跟一群小孩子怎麼還玩得來?”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話語,自從成為一名準初中生,類似的聲音反反複複在她的生活中響起,“你要收心”、“要比以前更努力成績才能跟得上”、“不能總是這樣玩”、“你都這麼大了,要懂事”。
姜億想反駁,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她恨自己言語匮乏,講不出令人信服的道理,卻也明白,任何的反駁隻會激起更為嚴厲的責備。
媽媽讓她不要總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而所謂成熟的孩子的真谛,就是“乖巧”,所以除了“聽話”,她還能怎麼辦?
很早開始,姜億從成人的世界裡學會的第一個準則,就是如何服從。
光線不明的樓梯走道裡,她亦步亦趨地跟在母親的身後,安靜得與剛剛在空地上的女孩截然不同。
她不由自主扶上了樓梯旁邊的扶手。
“不要摸,那上面那麼多灰。”
姜億默默地把手放下,頭低得更低了。
媽媽說:“小億,上初中了,要認真讀書。”
“姜億,都上初中了,你還有時間在外面瘋。”
“姜億,初中很重要,不能松懈了。”
這些話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回放,折磨得她神經疲憊。
小時候的姜億,以為長大,是放逐,是雄鷹展翅高空,是更高更遠的風景。可當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才發現,所謂成長,不過是一步一步向着更深的牢籠邁去。
“姜億,你看看上次你語文考了多少,八十,才八十分,你知道八十分是什麼概念嗎?”媽媽頗為失望地看着姜億,眼神像兩片銳利的刀子。
學校的第一次測驗,她的語文出乎意料地拿下了第一名,不過這個所謂的出乎意料,僅僅是出乎她自己的意料,畢竟,别人也許根本就不認識她。
她沒想到多年來各門學科雨露均沾的自己,也能有獨占鳌頭的時候,可是她所有的驕傲都在媽媽淩遲一般的眼神下塵埃落定。
姜億一時沒忍住反駁:“媽媽,八十分是我們全班第一。”
話音剛落她就有些後悔了,眼前的面孔變得更為扭曲,聲音尖銳刺耳:“你們班全班第一有什麼用?你去問問你們班老師帶的二十一班,你去問問他們班有多少個分數比你高的?”
就知道,不該回嘴的。
她的媽媽總是有辦法,把所有讓她覺得驕傲的事情,貶低得一文不值。
在事實勝于雄辯的面前,她的媽媽就是無法争辯的事實。
很多年後,姜億已經無法記得,她一個人在自己的小房間,點着燈坐在書桌前度過了多少個苦悶的日夜。
她不再記得,也許隻是因為她不願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