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許久以後，姜億在自己的日記本寫下：英雄的相遇，往往出于一份不謀而合的惺惺相惜。

已經不記得是哪個周末，放學回家的周序一打開門，凄慘的哭聲迎面而來。

他擡眼看去，隻見姜億坐在在餐桌旁，哭得驚天地泣鬼神。

他難以想象，什麼事情會讓一個九歲的女孩哭得這般凄慘，他神色嚴峻地走上前：“怎麼了？”

姜億雙手不停地抹着眼淚，含糊不清地開口：“我……我不會……做題啊……”每一個音節裡都是哽咽。

周序看着她面前攤開的作業本，已經一點一點被她的淚水浸濕，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直知道小孩子的喜怒單純，可以因為得到了一顆糖果而歡呼雀躍，卻從未想過有孩子學習上進到因為一道解不開的題目而痛哭流涕。

他無奈地開口：“你不會做的話我可以教你呀。”

“可是……可是我覺得自己好笨啊。”

十分鐘後，周序看着面前仍然沒有停止哭泣的小女孩，開始有些頭疼。他無從安慰她，所以隻能看着她哭。

“待會要吃飯了，你确定要這樣下樓？”

姜億更傷心了，她現在這副樣子，不要照鏡子也知道有多狼狽，晚上全家人還要一起吃飯，一想到這，好不容易減弱的哭聲變得更加悲戚了：“可是……可是……我停不下來啊……嗚嗚嗚……”

可是當周序帶她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她就像被按下了暫停鍵一般，乖巧安靜地坐在他的身旁。

周序覺得好笑：“哭完了？”

姜億沒忍住打了個嗝：“嗯。”

“剛剛為什麼哭？”

為什麼要哭呢？姜億其實自己也不清楚。

很多時候，情緒就是這樣陰晴不定，毫無理由地爆發，又猝不及防地落定。

可是當眼淚掉下了的那一刻，蟄伏在心底的某種情緒，像是找到了宣洩口一般，沒完沒了地牽動着她的心弦。

“那換個說法，為什麼那麼傷心？”

空氣沉默了好一會兒，久到周序以為她不想回答的時候，姜億小心翼翼地出聲：“因為，因為，我覺得長大好痛苦啊。”

周序聽到她的話，突然笑了出來。

姜億又羞又惱，手指無意識地把衣服揪出褶皺：“你笑什麼？”

“我笑，真沒想到，竟然有人跟我想的一樣。”

姜億一顆本就不安的心，因為他的一個笑，一下子提了起來。她害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道出的緣由，被這個“大人”輕視。

很久以來，她已經習慣了大人們對她情感的忽視，她的爺爺奶奶以前會給她買她喜歡的方便面，會按照她的口味準備她喜歡的飯菜，不管它們是不是媽媽眼中的健康食品。

她的媽媽會強制讓她每天喝一瓶純牛奶，會營養均衡地準備每一餐，卻從來不知道她最喜歡喝酸奶，最讨厭西藍花。

在姜億生病的時候，他們會給她買藥帶她去打針，會擔心得焦頭爛額，卻不會問她一句你難不難受，他們會激勵姜億，要好好學習取得好的成績，卻不會問她學習累不累，或者是，你的夢想是什麼。

姜億哭泣的時候，他們總愛責問她，哭什麼，卻從來不會等姜億說出那個原因，就補上一句有什麼好哭的，不要哭了。

很多時候，姜億都對這些缺失的東西習以為常，她也以為隻要自己習慣了這一切就好，它貪心想要一并擁有的那些東西，也許，并沒那麼重要呢？沒有那些東西，也許，姜億也會活得好好的，也會幸福的，不是嗎？

她其實自己也不敢肯定了。

這個世界上，人類的情感并不相通。所以當周序問她，你為什麼傷心的時候，她其實有些羞于啟齒。她懷着一種壯士赴死的決心，像一個賭徒一般義無反顧地相信自己可以赢這麼一把，當莊家的寶盒移開，她赢了。

因為周序對她說，真沒想到，竟然有人跟我想的一樣。

在那個很是靜谧的夜晚裡，她有種奇妙的感覺，高樓的燈光，遠處馬路的鳴笛聲，風和樹影竄動的聲音，像被一個神奇的罩子統統隔絕在外，周序和她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除了他們和之間流動的空氣，隻有路燈在頭頂上悠悠散發着橘黃色的燈光。

他不厭其煩地問她：“學習不順利了？”

姜億搖頭。

“受欺負了？”

姜億還是搖頭。

“家裡人對你不好了？”

“我覺得沒有人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