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開始意味着周序大三生活的結束,七月初他就找到了一家公司實習,順利的話畢業以後就會繼續留在那工作。姜億恭喜他已經邁向了人生的下一個階段,轉而問他人生的下下個階段有什麼打算?
“人生的下下階段該做什麼?”周序頗為不解地看着她。
姜億調侃道:“老婆孩子熱炕頭啊。”
周序失聲笑了出來,笑起來時眉眼不會像姜億那樣彎起來,但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卻有清晰可見的愉悅。
“你倒是把人生規劃得井井有條。”他把“井井有條”這四個字咬得特别重。
南方的七月八月,太陽熱得像個火球,肆無忌憚地釋放它的能量,無情地炙烤着地上的生靈。幸好大片大片厚厚的雲層悠悠飄過,短暫地遮擋住太陽灼熱的光芒。
江城公園坐落在江邊,這條長江支流的支流沿着地勢的起落一路向東,奔流不息。水流攜着砂石,一路奔波,淤積在河流兩岸,形成大片沙灘,人們席地而坐,望着潺潺的水流閑聊,成群結隊的孩子歡快地跑來跑去,風筝一次次升起又掉落,吹出的泡泡慢慢飄遠,很快就在空中炸開,年輕的情侶沿着河岸,踱步向前,偶爾眼底蓄着笑,望向身旁的人。
姜億和周序肩并着肩,手裡拿着芒果味的甜筒冰淇淋,沿着政府在河岸修建的堤壩向前走,放眼望去,整個沙灘盡收眼底。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遠處傳來的鬼哭狼嚎直沖雲霄,在一片歲月靜好的河岸很是突兀。
姜億看向左右大幅度擺動的海盜船,往事曆曆在目。
初中,甚至連她也不記得到底是哪一年了,因為糟得一塌糊塗的成績,無顔面見姜媽媽,姜億走在路上忐忑得痛哭流涕。
有人把一頂棒球帽扣在她的頭頂。
“小屁孩,你哭什麼?”少年熟悉的嗓音染上了些許無奈:“為什麼我每次見你,你不是哭得壯烈就是哭得壯烈呢?”
姜億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外婆家附近。
她一邊抽噎一邊有些不甘心地回:“我還沒抱怨……為什麼每次我哭得那麼慘……那麼慘……的時候,都能碰上你?”
面前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周序卻在笑:“好啦好啦,哭又不是多丢臉的事情,要哭就哭個夠,我又不會笑話你。”
被他這麼一鬧,姜億突如其來的悲傷就這樣突如其來地消去了大半,眼淚也不流了。
“不哭了?不哭了就走吧。”話音剛落就用胳膊勒着她的脖子,半拖半拽地帶着她往前走。
這樣的姿勢會讓人不安,姜億本能地掙紮:“你帶我去哪?”
“好地方。”
等坐着公交到達周序口中所謂的好地方,擺動幅度幾近垂直的海盜船讓姜億望而卻步,另一邊的周序卻利索地付完錢,不給任何退縮的機會就把她拉到倒數第二排坐下。
海盜船啟動的那一刻,眩暈感毫無征兆地襲來,随着船身擺動幅度的加大,她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海盜船的起落直直往一個地方沖去,下一秒,尖叫聲直沖雲霄,和此刻在船上叫喊的人有如出一轍的慘烈。
她緊緊抓着座位前的扶手,閉着眼什麼都不敢看,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飚了出來。
“周序,我真是個傻子才會相信你。”
海盜船終于緩緩停了下來,姜億像是靈魂出走了般,久久沒有緩過來,踩在地上的雙腳發軟,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對着周序怒目而視,他卻笑着問她:“心情好點了嗎?”
姜億愣住了:“什麼?”
不用問,周序就能從姜億幽怨的眼神中看出她在回憶什麼。他露出無辜的笑容,指着擺動的海盜船:“再玩一次?”
不知怎的,姜億從他平靜的眼神中解讀出“我猜你就不敢”的意味,她那莫名其妙的好勝心一下子被激了起來。
“好。”走就走誰怕誰。
她帶頭走在前面,義無反顧地坐在了最後一排。周序挑挑着眉,很快也跟了上去。
然而新一輪的體驗很新鮮,姜億不再害怕這種一上一下的感覺,甚至開始享受起來,海盜船從最高點到最低點,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腎上腺素極速飙升,說不出的刺激。
海盜船重新落地,姜億有些得意地朝周序擡了擡下巴,周序卻指着她的頭,嘲笑她那被風蹂躏得不像樣子的發型。
江城公園雖然不算正規的遊樂場,但是依舊有很多遊樂設施,以及不小的人流量。姜億和周序坐了過山車,用玩具槍射氣球,然後又在那台連小孩子都不怎麼待見的打地鼠機器前,玩得不亦樂乎。
最後,他們也踩着階梯,走下了河邊的小沙灘。沙灘上的沙石很粗,沒有海邊的沙子柔軟,但沒走幾步,細沙和小石子依舊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滾進鞋子裡。太陽已經沒有了正午時分的精氣神,懶懶散散地挂在天上,不那麼炙熱的陽光斜斜地打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蕩漾發出細碎的光芒。
靠近天橋的那邊站着兩匹馬,一匹黑色,一匹棕色,跟以前在路邊能看到的駱駝一樣,隻要付錢就能騎上幾分鐘,合影留念。
周序見姜億一直盯着那匹棕色的馬看,問她:“想騎馬?”
“不是。我是突然想起我初中的時候姜子夢就帶我來這騎過馬,老闆也是這個人。結果呢,本來還以為騎上去就能像電視劇裡一樣英姿飒爽,結果那馬走得比烏龜還慢,你看老闆圈出的那條不到十米的跑道,那馬隻走了一半,轉頭就往回走。”
“海盜船不敢坐,你還有膽子騎馬?”
“被逼無奈啊。”姜億學着電視劇裡飽經風霜的遊俠,沉重地歎出一口氣。
六年級姜子夢帶她出去玩,兩人的隊伍轉眼就變成了三個人。溜到江城公園的沙灘上,姜子夢的男同學想要跟姜子夢一起騎馬,姜億不知道姜子夢是假害怕還是真害羞,搖着頭拒絕,然後一把把姜億推上了前,姜億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行動力極強的老闆架上了馬背。直到現在,姜億才明白姜子夢的用心良苦,她這個幾萬伏的電燈泡,隻不過是她面臨這種尴尬抉擇時排憂解難的法寶。
姜億聲情并茂地給周序講這些辛酸往事的時候,周序一直在笑,好笑的,不好笑的,他揚起的嘴角就沒有落下過。
姜億有些不理解,有那麼好笑嗎?
夏季的太陽總是落得比較遲,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天色依舊明亮。海鮮粥的店鋪坐落在偏僻的小巷中,沒有牌匾,不小的店鋪裡冷清得隻有他們兩位客人,老闆娘體貼熱情,細心地詢問客人的口味,沒多久,用砂鍋盛着的蝦仁粥和蟹肉粥被端到了桌面上,吃起來很是鮮美。
離開時,姜億站在門外,有些不舍地望向店裡整理食材的老闆娘,她朝周序揚起笑:“我們下次再來這吃飯吧。”
“好。”
那時的姜億,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