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女兒黃樂樂說話難聽,但老闆、老闆娘人不錯,對待街坊鄰居和和氣氣。
跋扈嚣張的女兒幹了壞事,他們夫妻倆總要給她擦屁股,跟在身後賠笑臉。
蘇堯沒有笑,回得客氣:“嗯。”
她想到家裡的洗衣粉快用完了,順路買一袋回去:“給我拿一袋雕牌。”
小賣部老闆拿了一袋1kg的,按照習慣算了蘇堯成本價:“11塊。”
一旁還沒走的客人詫異道:“你昨天還算我13呢?”
小賣部老闆尴尬了一下,“我給丫頭的是快過期的。”
蘇堯不動聲色,聽着客人三言兩語被糊弄走。老闆沒解釋“過期”的事,把洗衣粉遞給她,收了錢,“我聽樂樂說,你上周去擺攤掙錢啊?”
黃樂樂肯定沒說‘鐘和熹’,不然老闆不會是這個反應。
老闆:“是不是你爸媽沒給打錢啊?你實在缺的話,我給你打個借條,等你爸媽打錢了再還……就是别和樂樂說,她聽了會生氣。”
語氣算不上動聽。
中年男人說話不講究委婉,直白極了。
蘇堯拎着洗衣粉,小賣部的白熾燈明亮,她迅速一瞥,洗衣粉封口處的日期是新的,根本不是他說的“臨期貨”。
她無可奈何地垂了垂眼睫毛。
前幾日,她還在和他女兒吵鬧呢,怒斥着黃樂樂可惡的“孤兒論”,冷漠地譏諷回怼。黃樂樂見過她和‘鐘和熹’的擺攤,愣是沒有向父親說她和異性呆在一塊……蘇堯不明白她為什麼不說。
按照黃樂樂的腦回路,誣賴她和‘鐘和熹’是早戀的關系,肯定是最容易潑髒水,讓她父母抱有偏見的方式。
蘇堯不去想黃樂樂的目的,她隻應了她父親的好意:“叔,不用了,我爸媽有打錢。”
“噢噢。”老闆撓了下臉,他看了眼她,“我家乖女脾氣不好,說話難聽……”
又是這樣。
蘇堯并不意外小賣部老闆會主動替女兒道歉。
畢竟上輩子,她就聽過幾次。
小升初的八月尾聲,蘇堯被黃樂樂陰陽怪氣是“孤兒”“爹媽不要的小孩”;中考以全縣前50的名次考上一中高中部,黃樂樂叉着腰在巷頭說她隻會死讀書,就算考上高中又怎樣?她爸媽還是不愛她!
初中、高中的六年裡,黃樂樂的惡意曾撲面襲來數次。
小賣部老闆總是替他女兒道歉。
悶葫蘆般一聲不吭的蘇堯默默忍受着黃樂樂的惡意,又沉默地接受了小賣部老闆的歉意。
她對黃樂樂的羨慕,源于老闆夫妻倆對黃樂樂從始如一的溺愛,哪怕她不是乖小孩,哪怕她沒有漂亮的成績單,哪怕她高中畢業後未婚先孕。
13歲的蘇堯在被黃樂樂罵“孤兒”的幾日後,小賣部老闆看到她路過,喊她,給了她幾根冰棍,替他女兒說對不起。
之後幾年,黃樂樂數次表達過對蘇堯的不滿,老闆依然按照舊時習慣,給蘇堯算商品成本價——街坊鄰居對獨立生活的小孩的些微憐憫與照顧,便是如此了。
那麼,現在的蘇堯要接受他替黃樂樂道歉嗎?
13歲的蘇堯必須接受,别無他法。
她的生活還得依賴這些街坊鄰居們。萬一出了什麼事,能趕得到的不是遠在外省打工的父母,而是距離最近的鄰居們。
現在的情況不同。
蘇堯拎着洗衣粉,平靜地應小賣部老闆:“叔,我知道你想替黃樂樂道歉。”
老闆“诶”了聲,話接話,“是啊,她就是這個臭脾氣,也不曉得像誰……”
“但我不想接受。”
老闆愣住。
他看着面前的蘇家小姑娘,感到陌生。
她用那一雙格外澄淨明亮的眸子看他,并不嚴厲,也不惱怒地開口。
“做錯事的是黃樂樂,做父母的如果隻會替她道歉,不會教她向人道歉……”蘇家小姑娘的聲音很沉很亮,湖泊般具有力量,“那麼,當父母的太失敗了,不是嗎?”
“你能替她道歉一時,能道歉一世嗎?”
老闆蓦地臉熱,羞愧到無話可說。
“況且,我現在可不是沒有人關心照顧的小孩。”
“下次,黃樂樂再罵我,我會找人的。就像你上次護着她那樣。”
老闆臉上的熱意還沒褪去,就看到門口走來一個英俊、高大的男人,他面色沉靜,大步走進,如同威風凜凜的騎士。
英俊男人比他高了很多,足足一米八多近一米九的個子。室内燈光下,影子都比别人長了一大截。
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隻擡眉,彎了彎嘴角,“堯堯,怎麼還沒回家?”看起來像是遲遲等不到孩子歸家,所以出門來找的大家長。
蘇堯将洗衣粉遞給他。
他摘了她身後的書包,拎在手上。
“我和老闆聊幾句,”語氣是歡快的,幸福的,“哥,幫我拎着。”
小賣部老闆驚覺,蘇堯身上的陌生感是什麼發生了改變——不僅僅是她的語氣,還有……
小姑娘瞧着幹幹淨淨。
臉頰飽滿,衣袖雪白,頭發梳得漂亮,完全是有人疼有人管,有人悉心照顧的模樣。
小賣部老闆讷讷無言。
他說不出話來,目送着兩人離去,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被人在意的孩子,是不好欺負的。
萬一欺負了,你就得有心理準備,她的家長一定會來讨公道。
老闆心緒複雜,為蘇堯高興:雖然蘇堯爹媽不靠譜,但她身邊有家長照顧了,是好事啊。
他又有點喪氣:蘇堯多懂事,道理懂得比大人還多,說話清楚有邏輯……她說的沒錯,閨女再不管,難不成,他黃大宇還能替她道一輩子的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