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源微微蹙眉,心中思緒如潮,目光中隐隐閃過不安。
難怪身邊人察覺到她與原主有所不同,卻毫無半點懷疑,竟是這個緣故。
可這次,情形大不相同啊。
她是她,原主是原主。若有人察覺鳳帝換了‘芯子’,她還能有好果子吃嗎?
如今莊與之已然察覺,還在禦花園大放厥詞,這消息若傳出去,隻怕很快就會鬧得滿城風雨。
裴源第一次有了強烈的危機感,她看向陸長行,試探道:“若朕一直想不起往昔記憶,又該如何?”
陸長行似察覺到女子的不安,安撫她道:“陛下就是陛下,即便記憶有失,您依舊是天下之主。倘若真有人活膩了,敢以此威脅陛下,那此人便是擾亂朝局的亂臣賊子——
陸長行輕輕握住她垂放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掌心,似在給予她力量:“斬之,以斷流言,以懾諸臣!”
裴源緊蹙的眉頭并未舒展,相反,憑添了一絲愁容:“下朝時還不覺得,這會兒,莫名覺得這心裡有些慌亂,仿佛要有大事發生。”
陸長行眉宇微沉,竟不知莊與之随口之言,害的她如此惶恐。于是向她俯身靠近,柳葉眸光明亮而堅定,語氣更透着不容置疑的堅定:“陛下頭疾已是沉疴舊症,朝臣無有不知。臣可以性命擔保,不敢有人以此威脅陛下!”
他默了默,觀察着鳳帝的反應,見其臉色依舊沉郁,隻得又道:“陛下對皇陵遇害的裴若淑,可有印象?”
裴源眸色微微凝實,如實道:“全然不知,今日之前,朕甚至都不記得有此人存在。”
陸長行點點頭,循循善誘道:“太祖在世時,曾深愛一位後君,甚至想親封此人為君後,榮寵加身。奈何此人身份低微,家族勢弱,更遭後宮諸君家族打壓。太祖得聞此事鳳顔大怒,為給心愛之人撐腰,太祖做了一件事。”
裴源靜靜看着他,陸長行直言又道:“太祖扶持了那位後君的家族,一路從名不經傳的小門小戶,親扶至榮耀尊崇的三公之列。但,那時太祖已至暮年,為免新帝制裁她親扶之人,于是,将那家族之中才情絕佳的嫡公子,賜給了當時還是太女的先帝,為太女夫。也就是先前君後常蘊藉、莊與之的外祖公。”
裴源鳳眸圓瞪,腦海裡飛速運轉,理順着人物關系。良久,問他:“可這與裴若淑有何關聯?”
陸長行耐下性子繼續道:“裴若淑之母裴和頌,為太祖的第六女,此人正是當年那位得寵的後君常氏所生。那時常氏已位于凰貴君之位,但依舊寵冠六宮,甚至在後宮權勢之大,蓋過了君後的鋒芒,因而,惹來了諸君不滿。生産當日,太祖莫名病重不醒,諸君便相約一同闖入了凰貴君的寝宮,對未服麻藥的凰貴君直接剖腹取女,因下手過于狠辣,竟削斷了腹中嬰孩的雙腿腿筋,後更不準人縫合凰貴君産口,冷眼看着凰貴君流血不止,慘痛而亡。
太祖醒後,悲痛不已,本欲嚴懲罪魁禍首,奈何諸君都有參與,亦遭前朝諸臣讨伐,此事隻得不了了之。裴和頌自幼不能站立,自與鳳位無緣,卻受盡榮寵長大,因而不可一世。封卿後出宮立府,變本加厲,欺女霸男,無惡不作。太祖卻總覺對她虧欠,放縱其行,緻使其跋扈無制。為保她永世安穩,太祖還在駕崩前立下遺诏,無論誰為繼任者都不得苛待、斬殺裴和頌。于是,先帝繼位後,隻能命她鎮守皇陵,無召,不得入京。”
裴源聽到此處,目瞪口呆,良久才喃喃低語:“太祖竟還是個癡情人?”她蹙眉又道:“癡情不是錯,獨寵也不是錯,可她無視自身身份,寵一人而冷落六宮而不顧,更任心愛之人恃寵而驕,四處禍亂,則是大錯特錯!”
陸長行嘴角輕揚,眸底卻是冷若冰霜:“陛下所言,對,也不對。”
他見裴源不解,回道:“太祖乃我朝開國鳳主,那是亂世中崛起的枭雄,曾攜百萬流民軍一路厮殺入京,将前朝昏君頭顱斬于矛下,登基後更以雷霆手段震懾諸臣。如此人物,為心所為,不顧世俗所限,恰是她的本性。”
裴源了然:“她是一代名将,亦是一代明帝。自信的以為坐上至尊高位,就可以掌控一切,壓根未将軟弱的諸君、朝臣放在眼裡。卻不知,後宮無聲的争鬥、宣政殿上硝煙,遠比她策馬揮矛的戰場,要險峻多了。能讓諸君枉顧生死,也要合力誅殺之人,可以想見那凰貴君性情如何不堪。如此,還能得皇祖母獨寵,也是他的本事。”
她摩挲着黑玉扳指,緩緩又道:“以皇祖母之能,想要扶持一個常家輕而易舉,卻不考慮這潑天的富貴,常家能不能接得住。”
“陛下聖明。”陸長行仰頭看她漸漸安定的神色,方才低頭伏在她的膝上說:“陛下前幾日處罰一個姓常的尚宮,可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