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泰鬥甫一進園,遠遠便瞧見跪在辛理旁一張既陌生又有一絲熟悉的臉了。
等稍微走近了幾步,他又從這臉上隐約找到一絲自己年輕時的影子。直到越來越近時,他在這張臉上看到了像極了故人的笑容。
登時無比肯定,這便是他十八年都未見的兒子。
辛須聞聲,匆匆瞥了一眼頭頂高高在上之人,眼中滿是惶恐與不安,随即深深的拜了下去。
“兒臣拜見父皇。”又道:“兒臣在他國日夜思念父皇,無時無刻不盼望父皇松鶴長春,福履齊長。孩兒不孝,多年來無法在父皇膝前盡孝,還請父皇——。”
語未盡,辛須便被辛泰鬥彎腰親自扶了起來,他膽怯着與其對視,卻發現辛泰鬥早已熱淚盈眶。
“父子之間,無需多言,回來就好。”
好一個父慈子孝的場面。
“朝臣和使臣們都在呢,大過節的隻準笑,不許哭。小五回來是好事,這個家也終于算是完整了。”
辛須這時才發現辛泰鬥身側還跟着一位峨眉皓齒,黛眉如月的妃子,說着還不望體貼的給滿含熱淚的二人各遞上了塊素帕,想來她便是文貴妃吧。聽說自皇後早逝後,後宮裡便是這位文貴妃最得寵,今日一見确是位風華絕代的女子。
在場諸人皆被這溫情的場面所觸動,無不用長袖擦拭眼角。唯獨一人,上半身僵硬地跪在地上,目瞪口呆。
“他居然是五殿下?”封子語心中震驚無比。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白日裡還是上塞使團主使的錢大人,晚間怎的搖身一變就成了萬國的五皇子了。
辛泰鬥迅速整理好了情緒,又命衆人平身,随後帶着文貴妃坐到了宴席上首。内侍當即高聲宣布,宴會開始。
分散在宴會四個角的樂師奏起了高昂的樂曲,雅樂舞的優人為祭月宴獻上了一支雄姿飒爽的火龍舞,瞬間将氣氛帶動了起來。
推杯換盞間辛泰鬥察覺到文貴妃興緻缺缺,便低聲詢問是何事讓她煩憂。文貴妃本不想掃興,但她有個一飲酒便藏不住事的毛病,想了想還是道:“這麼多年當真是委屈小五了,他雖非臣妾所生,但此番能平安回來臣妾确是打心底的高興。這麼好的日子也怪臣妾多愁善感了,方才聽戲伶們唱戲,不禁觸景生情,想起九兒最愛聽戲了。”
辛泰鬥有些不痛快,“朕讓九兒去西北巡察,你心裡果真還是在怪朕的。”
半年前在西北活動的淩崖閣探子回報,疑似發現上塞細作的蹤迹。此事本該交給淩崖閣專員經手,但朝堂上立三皇子辛理為儲君的聲音越來越多,辛泰鬥為了權力的制衡,隻好搬出九皇子悠王來擔此重任。
悠王辛晗乃文貴妃所生,從小養尊處優,大多時間都待在文貴妃身邊由她悉心教導。此番首次離家便要遠去西北,山高路遠,前路未蔔,辛晗既不會武也缺乏在外處事應變的經驗,隻怕沒個三長兩短活着回來也要脫層皮。
文貴妃不置可否,她對這個決策不滿已經很久了,民間都說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可衆所周知,她隻想讓自己的孩子安穩閑淡的度過一生,又有甚麼錯呢?
傅友好剛與鄰座的官員飲了一杯,一轉頭便發現宴席上首陰雲密布的氛圍。今夜繁星璀璨,瓊輪如水,這天不像是會下雨的樣子。
他起身來到辛泰鬥的跟前拜下,此時他背後梨園行的戲伶們剛唱完《丹桂飄香》的片段,正準備接着唱《長生殿》中《聞樂》這一折。
往常唱完《聞樂》,緊接着就該雅樂舞的伶人表演月宮舞,想必皇上與文武百官早已看膩。于是今年他專門讓烏掌史編排了支十分有意思的舞,也給大家換個口味。
“啟禀陛下,今年祭月節臣得了一支新舞,特命雅樂舞晝夜勤加練習,不知您此時可否有興緻鑒賞一二?”
這話說得正合辛泰鬥意,他示意傅友好即刻開始。
傅友好朝台下梨園行的戲伶拍了拍手,戲聲戛然而止,待他們恭敬退下後侯在一旁的烏掌史十分會意的朝傅友好點了點頭,他便對辛泰鬥作了一個“請”的手勢,默默退回了席位。
表演此舞的是九位雅樂舞的優伶,其中有八位都是伶人,隻有洺潇一位優人。他被衆伶人弓着腰包裹在最内圍,從外看根本想不到裡頭還能藏個人。
笛聲緩慢吹響,空靈缱绻,将人瞬間拉到山谷密林、晨光熹微的環境裡。伴着悠揚悅耳的笛聲,隊形中忽然伸出一隻曲線優美,形似動物的長頸,衆人的目光無不被這新奇的一幕所吸引。
這隻奇怪的生物正努力舒展着它引以為傲的纖細長頸,天邊的皎月映亮了它頸部足以藍得耀眼的毛發。它東看看,西看看,氣定神閑,宛若鵷鸾,低頭飲水時頭頂似翡翠的幾叢小冠俏皮的在頭頂晃動。
辛泰鬥聚精會神的瞧了好半天,嘴角再也壓不住的浮起笑意,這隻奇怪的東西不是越鳥還能是甚麼!
然而誇贊的話已在嘴邊,登時卻煙霧四起,笛聲驟停,待煙略散之時越鳥已然消失不見,彷佛從未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