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晉歪着腦袋認真讀道：“不為五鬥米折腰。”

“走罷。”辛須擡腳往裡走，題字那面的折扇擋在前面，隻時不時露出一雙深不見底地黑瞳以确保前方道路暢通，自己不會摔個狗吃屎。

二人行走地速度并不快，光是走完進門後左手邊一塊僅三丈有餘的草棚子，就花了幾盞茶的功夫。見草棚子裡頭的人不是在讀書品茶，就是在小憩發呆，偶有人向他們投來探究的眼神，片刻後便又移開了。

跨過腳下的溝渠，這便來到了二葉軒。裡頭的景象被錯落有緻的内門竹和簕竹所虛掩，若想完全看清必須得深入逛逛才行。

兩人右轉進入二葉軒的區域，與此同時他們身後左斜方支着草棚子的位置，也迎來了一位戴着面紗的女子。

面紗輕盈，用料卻實在。除卻有風時能從緊貼着臉部曲線的面紗看出女子柔和流暢的輪廓，無風時是根本無法透過紗料看清她的容貌。

這還是何蕉蕉去元谷集市找元記布莊的掌櫃定做的，專門選了不透光但透氣的料子，灰白的紗料上還用同色系的針線繡有兩顆不易被人察覺的辣椒。

由此可見她已正式接替了阿椒的工作，并沿用了阿椒的代号——花椒。

草棚子的對面種着一排潔白如雪、内裡透粉的杏花。盡管何蕉蕉踱步緩慢，也引來了草棚子裡頭不少人的注目，但至少大家都以為她是被芬芳的氣息所吸引，正留戀于花海呢。

良久後她終于也踱來了二葉軒，這裡與上回她來時大差不差，依舊是文人雅士的聚集地。有即興作畫的，有激情揮毫的，一角的幾方石桌前還有專心對弈的。

在此處她耽擱的時間最久，她思忖着若與她聯絡的上官是個有頭腦的，選在在此處接頭最是合适。二葉軒裡的人是多了些，但人多眼雜，大家不是忙着侍弄才華，就是忙着看别人顯擺才華，哪裡會有閑功夫管不相幹的人是否混在他們其中交談或做小動作。

然事實證明，她到底是猜錯了，這二葉軒裡并沒有她要找的人。

眼前有兩條路可以選擇——

往右是去往燒香大殿的方向，她本就是從那個方向而來，隻是繞了一圈才來到這裡；往左是去後院的，後院較為私密，确實也是一個不錯的接頭地。但後院有戚苒和見諒道長在，要是碰不到還好，碰到就難辦了。

在原地經過了一番心裡搏鬥，最終她還是選擇往左走。

這廂辛、梅二人也已将燊廬草堂的前院給走了一遍，此刻二人站在分叉路口，也在猶豫着該往哪兒走。

梅晉建議再去前院繞一圈，搞不好他們和花椒是前後腳到草堂，剛好錯過了呢。辛須卻搖了搖頭，冷靜地說：“還是先去後院罷，現在急着再去前院隻怕是路上遇到過我們的人還沒走。”

他的考慮不無道理，自然也顧不得後院是道家重地，按理來說未經主人邀請或允許，最好不要擅自入内。

比他們前腳進入後院的何蕉蕉就沒那麼雲淡風輕了，眼下她正躲在幾叢矮灌木後喘粗氣。

就在方才，她差點和剛做完法事的見諒道長打了個照面。還好她夠機警，一雙抹了油地眼珠一刻也不停地觀察着周圍的風吹草動，這才讓她躲過了一劫。

後院隻是前院占地的一半，但因為鮮有閑雜人等出沒，燊廬草堂的道士也不足二百人，所以會給人後院更加偌大寬敞的錯覺。不過這般冷清的環境倒是給何蕉蕉行了方便，但凡哪裡冒出個陌生人，都能被她快速捕捉，從而躲在暗處觀察是否是她要等的人。

正準備起身時腳邊被灌木枝絆了一下，她一下子跌坐在綿軟的草地上。一面暗罵自己笨，一面又生了退意。

阿椒還在世時對她來說就是主心骨，第一回接頭她縱然緊張慌亂，但心裡是安定的。可如今阿椒抱憾離世，她又再次走回細作這條路時，突然就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她失去了主心骨，一切事宜都隻能靠自己判斷、抉擇。她不知道那個代号叫“歸山雲”的行動究竟有多難多危險，她也沒有與别的細作接觸、合作的經驗。她甚至開始擔心自己用伯府嫡女的身份去掩蓋上塞細作的身份，若是被人揭穿，父親母親定會受到牽連。

這時她摸到了藏在身上的舊布囊，布囊裡還裝有阿娘縫給她的口水兜。漸漸地她又有了力量，眼神也從空洞變為堅定。

“月月你可以的！”她默默為自己打氣。

調整好情緒後她又有了繼續在後院尋人的動力，然而就在她起身的瞬間，又躲回了灌木叢後了，快得像一道一閃而逝的閃電。

“辛須？”她失聲訝異道，“他怎麼會在這裡？”

因一直擡着扇子的緣故，辛須趁四下無人之時甩了甩有些酸脹的手臂。不過一想到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松懈，遂又把扇子擡起來遮住面部。好巧不巧，何蕉蕉恰好就在他松懈的片刻看到了他的臉龐，從而把他認了出來。

辛須正朝着她躲藏的方向而來，也不知道他剛剛看到她了沒。她要是大大方方的出現在他面前還好說，如今自己這般鬼鬼祟祟的模樣，要是被他發現可真就說不清了。

腳步聲愈發近了，不止辛須，還有一個人，是他的扈從梅晉麼？

她緊張到捂着嘴不敢喘氣。惱人的是頭頂不知從哪兒飛來兩隻蜜蜂，“嗡嗡”地在她眼前徘徊，她最怕這些小飛蟲了，隻覺得自己今日怕是要交待在這燊廬草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