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條水道總長五十餘公裡,貫通京城,連接數條大河,錯綜複雜,支流暗渠不計其數,甚至有數處出口直通城外。
她一時沉思,回過神來,輕輕搖頭。
“然而當時事發突然,後續也無暇再作探索。可如今看來,這條水道或許能派上些用場。”
李豹子一時怔住,心中隐隐浮現出某個大膽的答案,可他不敢說出口。
他張着嘴,望向雲羌,見她神色如常,竟一臉無所謂。
他又看向谷星,眼底滿是震驚與試探。
谷星迎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輕輕點頭。
“沒錯。”她言辭清晰,一字一頓。
“我打算将城中三萬流民,塞進這條下水道——”
話音未落,李豹子猛然瞪眼,臉色驟變,驚得打斷她:“你怎敢?!!”
他眼都直了,驚覺自己竟與兩個瘋子共處一室。
谷星行事素來膽大妄為,自不必多言,而雲羌更似全然不分正邪,谷星讓她往東,她便絕不會往西。如此一來,谷星的胡鬧,自然更無人可制。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自按捺心神,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那三萬人之中,魚龍混雜,老幼病殘亦不在少數,若是官府察覺此事,封鎖地道,豈非一網打盡?屆時,三萬流民盡皆喪命,城中河流皆染血紅……”
谷星微微皺眉,不緊不慢地從手提袋中取出紙筆,随手勾勒出一個金字塔的形狀。
“正如你所言,那三萬人中成分複雜,若不加以篩選,我們亦難控制其中的隐患。”
“所以這第一件必須做的事,便是分批。”
“老幼病殘,身體康健,精力旺盛。”
她将那三類分别依次從上到下畫在那金字塔上,随後,擡眸望向二人。
“近日我走訪街巷,發現京城流民雖處寒冬之中,卻并非無計可施。”
“或依賴官府救濟,或投靠寺廟與富商施舍。又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生火取暖。”
“官府的居養院,可收容老幼病殘。”
“然其所容有限,縱使有人符合收容條件,亦未必能順利入内。更有甚者,雖能進去,卻因種種緣由,心生抗拒。”
“其次,便是寺廟。”
“佛門講求慈悲,往往會開放寺門,為流民提供臨時栖身之所。許多人會選擇前往此處。”
“若二者皆不可行,流民便會聚于廢屋、橋洞、城門洞之下,彼此依靠生火取暖。”
可即便如此,每年冬天,依舊有數不清的人命喪寒風之下。
他們是這層層庇護網中,被漏下的孤魂。
無宗族鄰裡相助,無官府庇護,亦無任何民間團體施援,最終困死于風雪之間。
“住入下水道之事,無需我多言。你我皆知,若此事被官府察覺,便是九死一生。”
“可若是有更好的避寒之所,何人願自甘入地?”
她頓了頓,思索片刻,伸出兩根指頭,
“我們所能做的,隻有兩件事。”
“一,便是讓符合條件者知曉,居養院與寺廟可容他們安身。”
“二,讓那些無處可去之人,知曉這地下水道,亦可成為他們的栖身之所。”
能有一屋一瓦遮頂,是多少普通人的奢望。許多人終其一生,奔波勞碌,仍難以得償所願。
苦于戶籍,苦于錢财,苦于命運多舛……
李豹子一時語塞,竟無法反駁。
他亦曾流浪四方,自知酷暑嚴寒之苦,深知這世道的冷漠無情。
他擡手抹了一把臉,短短半個時辰之内,他竟覺自己蒼老了十歲。
“這事可不簡單。”他沉聲道,“其中最難的,莫過于你如何将人安然送入地下水道,又如何得知官府動向,教他們避開官差耳目。”
他頓了頓,目光深沉,“據我所知,都水監、巡檢司、開封府,甚至那街道司,随時都可能察覺這地上地下的異動……你若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關于這一點,便是我接下來要說的,報社之事了。”
谷星歎了口氣,忽覺口幹舌燥。
她偏了偏頭,移開視線,伸手從手提袋中翻出那隻祖傳礦泉水瓶,思索着該從何講起。
李豹子仍未從震驚中回神,總覺得脖頸處隐隐發涼。
他皺起眉頭,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在朝廷……是否有人?”
不然怎容你幹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來?
谷星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輕輕吸了吸鼻子,回想片刻,才慢吞吞地開口,“我确實在朝廷裡有認識的人。”
她微微側首,瞥了李豹子一眼,“那人你也認識,便是那刑部侍郎——蕭楓凜。”
李豹子眼神一凜,眯起雙眼,人還在原地,思緒已經走了二裡地。
谷星撐着臉,望着那燭火輕輕跳躍,語氣透着幾分無奈:“不過,我想把人藏入地下水道一事,并未與他言明。”
不止此事,她還有許多事情未曾告知蕭楓凜。
雖說她三番五次得其相助,可蕭楓凜終究是朝廷中人,而她所謀之事,第一位的,卻從不是朝廷。
若有朝一日,二人因立場不同而刀劍相見,也并非全無可能。
思緒紛湧,她卻始終理不出個頭緒來。
她緩緩挑眉,話鋒一轉,忽地往二人跟前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倒有一事,我思來想去,始終想不通。”
她頓了頓,眸色深沉,緩緩吐出一句話,
“蕭楓凜……到底為何會如此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