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遊頂着這些目光機械地走了半個多小時，出了村裡房屋聚集的地方，才終于像是回到了人間。

隻是沒等他再走出多遠，一輛車慢慢刹在他身旁，司機是個中年男人，從窗戶裡探出腦袋瞧他，“小遊？你怎麼在這兒？”

“單叔叔？”顧遊也認出人來了，單珂她爸爸。

“我就說背影有點眼熟，你怎麼來來棗核村了？”沒等顧遊回答，單珂他爸一拍腦袋，“對了，你姥姥他們埋村裡呢，你這是上完墳要回鎮上？快上來坐我車，我也正要回去。”

顧遊：……村裡鎮上的，有點事情是真的很容易傳開啊。

沒等他拒絕，後面的車子滴滴滴開始按喇叭，摩托車小車啪啪直響，單珂她爸也催，“快上車快上車，這會兒村裡也堵着呢。”

行吧，本想着走路回鎮上的顧遊也憂郁不起來了，他錯估了如今鄉村道路上的擁擠程度。

坐到車裡之後，單珂她爸挺直接，“我家珂兒給你當經紀人，掙不少錢呢，真是謝謝你啊小遊。”顧遊不知道怎麼跟長輩寒暄，硬巴巴地說道：“按合同正常分成而已，用不着說謝謝，單叔叔。”

單珂她爸笑笑，看出他不自在，也沒再提這個，“珂兒最近在家自學，好像要考什麼證書，還騙我們說考公，哼哼，她媽早發現她那些參考書不對了。”

“您跟阿姨不反對她當經紀人啊。”顧遊好奇，他之前跟單珂聊過，知道她家裡人對她的安排。隻是單珂竟然要考證書，難怪最近她這麼安靜，回來那次談過之後也沒怎麼交流，原來關門用功呢。

“哎，你單叔我也是要上網的，你們這麼大的娃娃成天在網上說父母管得寬，讓你們考公，催你們結婚生娃，弄得當爸媽的多為孩子想想，就跟犯了天條似的。”

顧遊見他說得憤慨有點尴尬，不知道怎麼接話，好在單珂他爸也沒準備讓他接話，又轉了口風，“說實話剛開始看确實有點寒心，看多了再想想當自己當兒女的那會兒，也差不多這麼個批樣子。既然這樣，那就算逑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顧遊覺得單珂他爸這麼灑脫的性子，也難怪能把單珂養得俠氣。

“人生在世，我們當父母的能陪子女多久，還不是得讓她自己去闖，珂兒她要當經紀人就先做着呗，也不是圖她做這個掙得多，反正我和她媽還幹得動……哎呀，不好意思啊，小遊，叔叔這張嘴就這樣，說起話來就跟放屁似的顧頭不顧尾的。”

單珂她爸顯然想到了顧遊親媽沒了，那個親爸還不如沒了，自覺有點失言，表情相當窘迫。

“沒事，單叔叔，我媽和姥姥姥爺也幫我安排了很多。”讓他學刺繡有個手藝養家糊口，千辛萬苦在鎮上留下的房子和門面，都已經用盡全力在為他鋪路，他感受到的愛很多，多到足夠支撐他走完自己的這一生。

哪怕現在被師傅掃地出門，他也沒什麼受不了的。

“對吧，”單珂他爸松了口氣，心裡滋味也有點複雜，“你也别傷心，以後找到個伴兒生幾個娃娃，把日子過得和和美美，他們就高興得很。真的，我也是當老漢兒的，就這麼點想法。”

“生不了娃娃還和美嗎？”顧遊突然問道。

單珂他爸爽朗笑道：“我曉得，你們年輕人現在講什麼克丁是吧，雖然我想我們珂兒以後結婚生孩子，但要是她自己不想生我也沒辦法，當父母的最後哪裡犟得過孩子。說句不該說的話，我們總是要走到你們前面的。”

顧遊終于露出一點笑容，隻是帶着絲絲苦意，“這話确實不該說，不吉利。”

“就是就是，”單珂他爸呸呸呸吐了三下，“你在家玩多久，要不來叔叔家耍耍。”

“不用了，單叔叔，我估計馬上就要走了。”顧遊看到車子快要到自家小區門口，那裡一切正常，于是轉頭說道：“停在這裡就可以了，裡面不好掉頭。”

單珂他爸也不再多說，于是将顧遊放在路邊，顧遊下車剛走到小區門口，賈元亮就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出來。

“小老闆……不顧遊，”賈元亮情緒太過于激動，導緻把他給顧遊起的外号直接給叫了出來。

“賈哥。”顧遊沒發現他的稱呼問題，“他人呢？”

“哎，那啥……在車裡呢。”賈元亮看着他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惴惴，小老闆上午突然從酒店跑了，很快有人發現了，可确認他的去向和追人也有個緩沖期，特别到了九龍鎮之後，大老闆就不讓人找了，隻讓人在小區門口守着。

賈元亮低聲勸道：“吵架就吵架嘛，别一聲不吭就離家出走，萬一在外面出點事多吓人。”

“沒吵架。”顧遊也沒跟他解釋，跟着一塊走到車子附近，車子就在拐歪過去的陰影處。因為背對着路口，這裡看小區門口很清楚，但小區門口卻那麼容易發現這裡有車。

賈元亮幫他把車門拉開，顧遊一點也沒遲疑地坐了進去。裡面坐着的那人一點動靜也沒有，大夏天成功讓賈元亮打了個冷顫，然後小心翼翼地關上車門。

顧遊坐直了身子深呼吸了一口氣，将包抱在懷裡，從裡面掏啊掏，掏出個不明物體，然後又将身旁那人的胳膊拉過來。

“滋啦”，一聲塑料袋被撕開的聲音在車内響起，接着又是一陣窸窸窣窣。

顧遊慢慢擠出簽體中空的碘伏棉簽棒，将一端掰斷，褐色的液體從另外一端溢出，很快浸透了原本雪白的棉花頭。他低着頭給那塊仍然猩紅的傷口消了毒，又撕開燙傷貼後面的膠布，對準傷口貼了上去。

過程中徐津禹一言不發，當棉簽接觸到傷口時，他連呼吸都沒亂一下，隻一雙鷹眸緊緊鎖定顧遊，任他施為。

顧遊将餘下的垃圾收好，團成一團放回包裡，這些東西是他去買紙錢的時候一塊買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鎮上的香蠟紙錢店竟然跟藥店開在一塊。

這些都整理好之後，顧遊重新坐好然後看向窗外，慢慢閉上眼睛

他這個時候突然好累，好困，什麼都不想說，隻想好好睡一覺。

可身上跑一天又是汗又是灰的，都有點酸了，他又好想洗澡。

算了，先在車上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