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願意和我溝通,我可以換一個人來。”臨川站起身,傷口已經重新上過藥,安昱現在的情緒也已經穩定了很多,“你現在所在的地方是綠洲,或者用城區的話來說就是‘隔離帶’,在這裡你絕對安全。”
老舊的門在開合之間發出難聽的吱呀聲,安昱沉默的聽着腳步聲的遠離和靠近。
“聽臨醫生說,你不太配合治療?”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安昱并不想回應。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周熾,是綠洲的首領,臨川是我從沙漠裡撿回來的。”一張碩大的臉突然出現在安昱的眼前,臉上堆滿了笑意,“我能和你保證,臨川和城裡的一切都沒有關系,他現在是隔離帶的人。”
謊言,所有和白大褂相關的人都會說謊,所有人都會說謊,所有人都不可信。
“我帶他回來的時候,他幾乎要因為脫水死在沙漠裡。我知道你們之間可能有誤會,但作為這片綠洲的老大,我希望你們可以在綠洲裡和平相處,前提是你願意留在這裡的話。”周熾大大咧咧的坐在治療室的地上,安昱隻要側過頭就剛好可以對上他的眼睛。
他們在同樣的高度上進行着交流。
臨川挑挑揀揀的告訴了周熾一些安昱可能的遭遇,在安昱幾乎完美的軀體下是一顆堅強的靈魂,也許對于安昱來說,平等已經成為他記憶裡一個遙遠的詞彙。
研究所裡來來往往的研究員把他當作一件不會叫痛的實驗品,沒有什麼人類的尊嚴,更遑論是人與人之間的平等。
也許安昱不能理解,但是周熾希望他能感受到來自同類的尊重。
“雖然綠洲不會深究每個人的過往,但是我多少也知道一些臨川的故事。”安昱還是盯着天花闆不為所動,周熾也不在意的自顧自的講述。
“他以前在城區裡也算是有能力又有名氣的人物,才會被研究所邀請去參觀最頂尖的生物科技。”
“他從來沒有說起過自己在研究所裡看到過什麼,但是他第二天就從城區裡逃跑了。據說他逃跑的那天,研究所裡起了一場大火,有很多的資料都付之一炬,很多人都說這場火和他脫不開關系。”
“一周之後,我在沙漠裡撿到了快死的他。那個時候我們這裡沒有真正的醫生,而我也以為人活不下來,但是沒想到他醒了,還留下來成為了我們這裡的醫生。”
“我大概能知道你對臨川有什麼樣的誤會,我也知道隻是我的三言兩語沒有辦法打消你的疑慮,我也無法保證臨川所說的都是真的。”
“但他并非是研究所的走狗,他是我們綠洲的人,救過很多沙漠裡的人,這次也同樣救下了你。”
“我不相信。”安昱的聲音沒有一點的波動,和拳場酒吧的歡迎語一樣機械而穩定。
“至少在這裡修養一段時間,讓你的傷口能好好的愈合。沒有什麼比活着更重要。”有一瞬間,周熾感到全身冰涼,是什麼樣鐵石心腸的人會連救命之恩都棄之不顧。
“我不會死亡。”安昱又重複了一遍,幾乎一模一樣的語氣,平靜而笃定。
“不會死不會死,到底是什麼會讓你有這樣的自信?”周熾被安昱的态度氣得有些發笑,“在沙漠裡,饑餓會死、缺水會死、高溫會死、低溫會死,哪怕隻是一個小傷口發炎了也會死,你到底為什麼認為你不會死!”
“死亡,是指生命體失去維持其生命特征的一切能力,且永久性不可逆轉的終止。在普遍的認知中,死亡是生存的反面,二者存在對立關系……”安昱面無表情的背誦着他在研究所裡聽到的定義,穩定的聲音和複雜的辯證關系甚至可以錄下來整理成生命與死亡的哲學教義。
安昱躺在治療床上,如同屍體一樣的平靜,無波無瀾的聲音輕描淡寫的講述着人類世世代代從沒有停止過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
一具屍體在念念有詞地說什麼是死亡——周熾感覺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他迫切的想要打斷和結束這樣詭異的場面:
“所以你……你為什麼堅信自己不會死?”
“逆轉。”
周熾并沒有聽懂安昱口中逆轉的意義。
隻要人還有一口氣在,就還有活下來的可能:周熾以為安昱說得“逆轉”,是安昱每一次瀕死後,研究所都會想盡辦法将他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在人還活着的時候,“逆轉”可能的結果。
安昱的無知無畏讓周熾感到震驚,被搶救過太多次就以為自己是不死之身,安昱的思維被長久的研究所生活影響,已經失去了作為正常人基礎的認識。
“沒有人能真的逆轉生死,安昱,你能活下來已經是一種幸運了。”周熾歎了口氣,他很難向已經失去正常邏輯的安昱解釋他之前所遭受的一切并不正常,更何況安昱對他們本來就有戒心,“時間不早了,我讓臨川再幫你檢查一下,順便給你準備點吃的。”
夜幕降臨,周熾勉強讓滿懷戒心的安昱吃了一些流食,離開時關上了診療室的門。
門外的臨川正在慢條斯理地吃着晚飯,他下午離開後帶着藥箱在綠洲中走了一圈治療生病受傷的病患,回來後簡單的給安昱換了藥——是在鎮定劑的時效還沒過去的時候,而後他想要給安昱喂飯時,安昱死咬着牙不吃,隻能換了周熾去。
“研究所到底在拿安昱研究什麼,你知道嗎,我下午問他為什麼不會死,他居然給我背死亡的定義。”周熾現在想起下午詭異的場景,還是有些感到汗寒毛倒立。
“死亡,是指生命體失去維持其生命特征的一切能力,且永久性不可逆轉的終止。”臨川夾起一筷子菜,輕巧地背出醫學上對死亡的定義,“這是生物死亡最基礎的定義,那他說了自己為什麼不會死嗎?”
“臨川,你大爺,你知道你和他背得一字不差有多吓人!”周熾揉了揉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在雙重驚吓導緻的渾身冰涼裡變得暖和,“我覺得他是被研究所折磨傻了,他說是‘逆轉’。要我說,隻要有口氣,研究所把人救回來也不算什麼,真死了就算是智者也做不到死而複生。就這,讓他覺得自己不會死。”
“逆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