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窗戶的那一刻，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夜幕低垂，濃密的樹影仿佛在等待我的離去。我知道，隻要踏上這條幽深的小道，我便能回到我曾熟悉的家。毫不猶豫地，我從窗台跳下，鞋跟踩入濕滑的土地，轉身朝着森林的深處跑去。

“跑，快跑！”我的腦海中充斥着催促的聲音，我不敢停頓，腳步越來越快。樹林的低語似乎在追趕我，用荊棘劃過我的小腿，我卻隻顧着腳下的速度，每一步都像是從時間的縫隙裡擠出來的，隻有前進，沒有回頭

之所以選擇在這時候逃跑，是因為維爾瑪載我來的路上，我就認出了這片森林是猩紅山莊前的森林。這麼好的機會我再不跑就是腦子有問題，我無所謂警察的判決，要是待在這再有什麼意外，我連生命都不能保障，何談名譽。

我承認，我上次就是傻，被凱厄斯的神出鬼沒吓到了，害怕找警察的路上被凱厄斯殺死，但現在我沒有這個顧忌。

我跑了很久，長到時間的邊緣都已模糊不清，我的腳步已不再輕盈，每邁出一步，空氣都變得更加沉重，仿佛大地在吞噬、拉扯我。天邊的光線也開始有了變化，太陽像一顆巨大的火球，從天際的另一端緩緩升起，帶着刺眼的光芒，推開了昨夜的陰霾。一枚掉落的銀币，迅速沉入大地的口舌中，消失不見。

終于，我看見了熟悉的輪廓，猩紅山莊趴在遠處的平原上，仿佛一道深沉的傷口，刺痛着我的眼睛。

我已經想象到艾薇的表情，她一定會愣住，然後眼裡那種熟悉的急切閃現，用力一撇眉毛，拉住我的手問到底發生什麼了。我已經決定帶她離開這裡，而她雖然會磨磨叽叽問個不停，可說話的功夫就收拾好了所需的行李。

我小時候還很喜歡她的唠叨，因為那會兒她是我唯一的玩伴，但自從我第一次喊她“媽媽”後，我就多了所有孩子的一項特質，叛逆。

在一個下着雨的下午，我發着高燒，艾薇坐在床邊輕拍我的背。那一刻，我感到一種羊水般的依賴和溫暖，模糊地喊了一聲，“媽媽。”她愣了一下，眼裡閃過驚訝，随即低下頭，緊緊抱住我，“我在這裡，夏普小姐。”

旋轉樓梯上，猩紅的地毯如一條蜿蜒的血脈，流淌在光潔的地闆表面。我提起裙擺向上奔去，水晶吊燈投下的光将我的影子絞成碎片，不知為何，平時忙碌的仆人都不見蹤影，我大喊艾薇的名字，來到二樓也沒看見她。

我迷茫的慢下腳步，推開每個房間的門，“艾薇？”

……家裡的家具和挂畫亂七八糟的，我跟随痕迹來到三樓的轉角，牆壁上有幾道明顯的血迹，好像是在追逐中濺出的，我的目光不停地在這些痕迹上閃爍，手心漸漸被冷汗浸濕。

我跨過地上的相框，停在原地，裡面是我和艾薇的第一張合影，年輕的她站在我身旁，眼角的細紋未曾顯現，看向鏡頭的目光裡有着無盡的自豪和驕傲。

我伸出手，推開面前最後一扇門，不自覺地往前移動，仿佛那是唯一的方向。

這個房間的一切還保持着我走前的模樣，一看就知道被盡心打掃過，我輕輕眨巴下眼睛，看向陽台邊一個熟悉的身影，松了口氣。

艾薇幹癟凹陷的臉上，灰敗的唇一張一合，那些泛黃的牙齒變得松動，是艾薇上年紀的證明，她哆嗦着站起來，掌心撫摸過我的發絲，“塞琳，都和你說過多少遍了，在外要注意淑女的禮儀，瞧瞧你現在的腰有多粗。你的緊身胸衣呢？怎麼身上一件珠寶都沒有，還弄的像剛從泥潭裡爬出來似的？”

我搖搖頭，“太緊了，太沉了，我不舒服。”

艾薇說，“那是你太任性了，不過，今天我就不訓你了。”

“為什麼？”

我抓住她腦後的發髻，但艾薇不願意回答，我總是嫌她磨叽，可能這一次她也嫌我多嘴了。

我把艾薇的頭顱抱進懷中，低垂着上半身，将自己的臉和她的臉緊緊相貼，搖晃手臂，想要找回一絲溫暖。

“我……”我的喉嚨裡好像堵滿了棉花，我猛地側過頭幹嘔，把喉嚨裡的棉花吐了出來，連帶着骨肉和器官。

每動一下，我的骨節都嘎嘎作響。直到身體恢複正常，我流着淚，伸長手指，用力去夠艾薇那條臃腫的墨綠色裙子。我夠到了，将她和頭一起抱緊，親吻艾薇的額頭、眼睛。

當我的嘴唇落在她的顴骨上方時，我清楚的看見了她脖子上的傷口。

她死了。

天啊。

她竟然死了。

清晨的鐘聲響起，音調悅耳、甯靜，就像是這寒凜靜谧的空氣中玻璃脆裂的聲響。

金盞花上停留着一隻黑蛾，即便我拖着足尖路過也一動不動，我選擇将艾薇葬在這附近。但我現在沒辦法為她立一塊墳墓，我脫下艾薇手上的戒指，戴在了自己手上。

我用園丁留下的鐵鏟挖出一個足以容納她的洞，這會是艾薇很長一段時間的床，猩紅的泥土蓋在艾薇身上，她看起來好像暖和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