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看,即便是一個家族名聲良好的人家,也可能在某一代裡出一個這樣的人渣。所以隻以家世去衡量一個人的品德和能力是件多麼愚蠢的事情。”我為今日的談話下了定論。
這一次,圖特摩斯終于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地樣子:“你說的好像有點道理,不過能讓你這樣大費周章的為他說情,也許他真有什麼過人的本事。等他下次上課時,我可得好好聽聽看。”
圖特摩斯一邊說這話一邊摸着下巴,臉上露出了一副少年人特有的狡黠笑容。
我心一沉,覺得森穆特不會是要倒黴了吧?
我正打算在好好勸上幾句,忽然一陣涼爽的風拂過我的臉,我下意識地轉頭望去。
一瞬間我的腳就像生了根一樣,站在原地,再也舍不得挪動半步。
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走到了一處能夠看俯瞰整個底比斯城的高台之上。
是的一個生機勃勃,人口稠密的,十八王朝首都底比斯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卡納克與盧克索神廟因為離得太遠,也還沒有受到後世幾位熱愛修建巨型建築的法老們的擴建。此時站在王城的高台上看去,還稱不上十分的恢宏壯麗。
可它以這樣的姿态出現在我的眼前,不是後世那幾經摧毀,斑駁,腐朽,落寞的模樣。它們是這樣的嶄新,一切的偉大都仍在孕育之中,和這個古老的文明一樣。
而不算寬闊的街道兩邊,一間間木石搭建的低矮房屋有序地排列着,街道上,駝隊、牛馬、推着貨物四處叫賣的小商販,閑逛的孩童與頭頂着東西的婦女。
有時還能見到一列麥德查人組成的衛隊自街巷裡穿過,他們正負責着守衛這座偉大城市的安全。
這是多少考古學家們夢寐以求希望親眼得見的場景,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這就是幾代學者,前仆後繼,孜孜不倦着尋求的答案。
古埃及曆史上最輝煌的時代之一,它的都城竟然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而生活在這其中的居民,他們不是能夠在青史留名的達官顯貴或者傑出帝王。也沒有他們那些令後世矚目震驚的豐厚陪葬。
我入目所見的這所有人,大部分都終将被徹底地湮沒在曆史的塵埃之中,不會留下絲毫的記憶。
除了如我這樣的曆史研究者,恐怕很少還有再有人想去探究這些生活在距離我們數千年前的底比斯普通人的生活了。
但就誠如被奉為“埃及考古學之父”的威廉·馬修·弗林德斯·皮特裡先生所認為的那樣,即使是這些不配在博物館展出的,最小的片段,也是無價的曆史見證。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與巨大的驚喜中難以自拔,忽然耳邊傳來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你……你哭什麼,難道是底比斯将要遭大劫難了嗎?”
我轉頭看向身旁的少年,發現他也正一臉驚恐地看着我,渾身還有些僵硬,大概是被自己腦子裡奇怪的想象所震懾。那副模樣實在是太好笑,我終于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一邊流着眼淚一邊笑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圖特摩斯,兩個人都用一種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着對方。
圖特摩斯皺着眉頭,又詢問了一遍:“你到底在哭什麼?”語氣頗有些不善。
“沒什麼,就是忽然看到如此壯觀的底比斯城就在眼前,心中感動一下子沒有忍住。”我抹了把臉上的淚水,不再看圖特摩斯,轉而繼續貪婪地注視着高台之下,來來往往到的人潮。
“圖特摩斯,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治下的百姓。他們不僅僅是你的子民,也是你的責任,作為一個國王,作為現世之神,你有責任帶領他們過上富足安樂的日子。”
我沒有回頭,不知道我的話語圖特摩斯聽到了沒有,高台之上的風很大,在埃及熾熱的陽光下也可以帶來陣陣的涼意。
過了好一會,見圖特摩斯始終沒有動靜。就在我以為我的話被淹沒在了嘈雜的風聲之中,不曾被他聽見時。
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了圖特摩斯的身影,他走了過來,在我的身旁站定,同我一起,注視的高台之下的街景。
又過了好一會,我聽見他用堅定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了。”
我轉頭看向身旁的少年,卻隻能看見他漂亮的側臉,夏風吹起他那頭柔順的黑發,發絲随着風飛舞在空中。
他說這句話時,收起了平日裡略顯幼稚的神情,忽然變得鄭重其事了起來。
我有些不太習慣,又有些欣慰,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我夢中的這個少年也漸漸開始了自己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