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從新的手腳固定了半月,到了該拆夾闆查看傷勢的時候。
王府的人講他們送到濟世堂門口,韓簡心便小心翼翼地扶着魏重新,挪進了濟世堂。
如今的濟世堂一分為二:一邊由劉長青坐診,為普通病症開方,藥堂也在這邊;另一邊則是挂有“生育門診”牌匾的診室,平日裡玄素與夏初坐診,專看孕産婦人與嬰孩,那些前來培訓的女子哥兒也在這邊。
韓簡心将魏從新扶到藥房這邊,安置他坐穩後,并未立刻請劉長青診治,而是快步去了隔壁診室。
隔壁診室裡,玄素今日被一位危急病人請去出診了,是黎希悅親自騎馬護送她去的。此刻隻剩夏初帶着韓簡方等人,正為一位身患産後風的婦人施針。
衆人都圍成一圈,聚精會神地看着夏初如何下針。玉哥兒也手扒着韓簡方的肩膀,踮着腳尖往裡瞅,那副專注勁兒比真正學醫的女子哥兒還足。隻是夏初每紮下一針,他抓着韓簡方肩頭的手就收緊一分,仿佛那針是紮在他自己身上一般。
韓簡方被玉哥兒捏得膀子生疼,轉頭正想趕人,瞥見門口站着一位年輕婦人,便随口道:“看診請在外面稍候……”
“簡方,是我。”韓簡心輕聲道。
韓簡方皺眉,仔細打量來人。他上次見韓簡心還是兩年前的婚宴上,那時的韓簡心如同含苞待放、帶着露珠的花骨朵,嬌豔欲滴。如今的韓簡心雖容顔依舊,眼中卻沒了少女的天真神采,穿着打扮也樸素黯淡了許多。
認出來人是堂姐,韓簡方眼中閃過驚喜,跟夏初打了個招呼,便甩開玉哥兒的手,快步迎上前:“簡心姐!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韓簡心對他笑了笑:“我聽二爺爺說的,說你如今在這裡學醫。”
“你回過蒼山縣了?我爺爺還好嗎?你爺爺……和你爹有沒有再欺負他?”韓簡方的問題連珠炮似的抛出來。
韓簡心耐心地一一回答:“是,上個月回去的。你爺爺很好。至于我爺爺……”她頓了頓,語氣平靜無波,“他再也欺負不了你家了……”
随後,韓簡心将蒼山縣發生的事與韓簡方說了,她說這些話時雖斟酌了措辭,但面上沒什麼情緒起伏,聲音平靜得仿佛是在說旁人的事一般。
韓簡方聽到韓傑不準他爹葬入祖墳時,氣得差點當場挽袖子,恨不得立刻蹿回蒼山縣找韓傑拼命。最後聽到韓傑夫妻被當街打死,心中雖有一絲快意,但當着韓簡心的面,他隻低聲道:“你……節哀順變。”
“有何可哀?”韓簡心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從我出生起,韓天佑就在盤算着把我嫁給誰能給韓家換回好處。他們從未将我當人看,我又何必為他們悲哀……”她深吸一口氣,拉起韓簡方的手,轉換了話題,“我今日來,是想請你給你姐夫看看傷。離開蒼山縣時,二爺爺說你得了他的真傳,調整夾闆的事讓我來找你。”
韓簡方聽到最後這句,臉上立刻露出得意之色:“爺爺那點手藝我都學會了!姐夫在哪兒呢?快帶我去看看。”
“就在隔壁藥堂等着。”韓簡心道。
韓簡方聞言,轉身跟夏初交代了一聲,便跟着堂姐去了隔壁。玉哥兒也好奇地跟上去看熱鬧。自從上次被韓簡方紮了“四縫穴”後,他反而跟韓簡方玩得最好,兩人時常湊在一起說小話。
到了隔壁,韓簡方與魏從新簡單寒暄後,便直接動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手腳上的夾闆一一拆卸下來。
隻見魏從新的手臂和小腿大半截皮膚都呈現出深重的青紫色,邊緣則泛着青黃。韓簡方問:“這些天,傷處能受力嗎?”
魏從新點頭:“有人扶着,可以勉強挪動幾步。”剛才就是韓簡心扶着,他自己挪進來的。
韓簡方用手在他小腿上輕輕按壓了一下:“嗯,消腫了。”接着,他的手指在關節處細細捏按摸索,“斷裂的地方基本接上了,但還有些細微錯位沒完全長好。就算用力不怎麼痛,也絕不能自己走!否則錯位會更嚴重。”
一直在旁觀摩的劉長青湊上前道:“韓小哥兒,讓我也摸摸看?”
韓簡方立刻讓開位置:“好,劉叔您也看看。”
劉長青上前仔細觸摸感受了半晌,卻未能察覺關節的具體問題,他虛心請教:“老夫于骨傷一道不甚精通,還請韓小哥兒指點一二。”
韓簡方聞言,臉上又浮現出幾分得意,便向劉長青講解起摸骨、正骨、療傷的要領來。
劉長青聽得連連點頭,末了拱手道:“咱們醫者也是各有所長,往後這骨傷之事,怕是要多向你讨教了。”
不知何時,夏初也站在了後面看着,聞言接話道:“劉叔說得是。看來咱們濟世堂人才濟濟,更該互相學習交流,集各家所長才好。”他笑着看向一臉嘚瑟的韓簡方,“你說是吧,韓大夫?”
韓簡方嘿嘿一笑,點頭:“是是,夏大夫說的是。”
夏初指了指魏從新那青紫的手腳:“那還請韓大夫趕緊為傷患醫治吧,我和劉叔還等着學習一二呢。”
韓簡方這才招呼濟世堂的夥計,幫忙将魏從新擡到内室的診床上躺下。一切就緒,他對魏從新道:“姐夫,我要給你處理傷處了。這會很痛,你忍着點,千萬别痛起來踢我。”
魏從新一時語塞,心想:你看我這腿還能踢人嗎?
韓簡心在堂弟胳膊上輕拍了一下,嗔怪道:“放心吧,他踢不了。我給他按住。”
韓簡方這才動手,專注地為魏從新傷處進行複位操作。劉長青在一旁給他打下手,熟練地遞送所需物品。當木夾闆再次被牢固地綁縛好時,魏從新已是痛出了一身冷汗。
韓簡方舒了口氣:“這樣再固定好,隻要不用力,隻會有些脹痛發癢,别去碰它。一個月後就能拆了,到那時骨頭應該就愈合得差不多了。”
魏從新聞言卻焦急起來:“還要一個月?”他來府城也差不多半月了,吃住全由王府安排,早就覺得受之有愧,恨不能立刻為王府效力造船。
韓簡心明白丈夫的心思,忙問:“簡方,他這手……能拿筆寫字嗎?”
“他傷的是小臂骨,手腕活動不受影響。寫字本身不會加重骨傷,但牽扯到會很痛,還可能引起手臂水腫。”韓簡方一臉嚴肅地告誡,“最好不要寫!”
魏從新夫妻倆聞言,臉上都布滿了愁雲。
韓簡方見狀,不解道:“簡心姐,你不是會寫字嗎?姐夫若有啥要寫的,你替他代筆不就成了?何至于愁成這樣?”
韓天佑為了把孫女賣個好價錢,确實花了心思培養她。韓簡心的琴棋書畫雖不精通,但比一般小戶人家的女子強上不少,這也是她氣質獨特、被魏叢彪盯上的原因之一。
韓簡心聽了堂弟的話,如醍醐灌頂,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看向魏從新:“相公!或許……我可以為你代筆!你怎麼畫、怎麼寫,在旁邊指點我就行了!”
魏從新眼中也燃起了一絲希望,對着妻子重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