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真冷。”
蘇靜蘅揉揉他的掌心,然後再将他的手貼在自己的額頭上,甯知序定定神,道:“我去打盆水來替你擦擦。”
“嗯。”
蘇靜蘅虛弱點頭。
甯知序端來冷水用布巾浸了敷在她額頭上,又用另一塊沾水輕輕擦拭脖頸處,中間看她忍不住吐了兩次,心幾乎揪起來,過了小半個時辰倒是沒有再吐,昏昏沉沉看樣子是睡了,可一摸額頭仍是有些燙。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甯知序小聲說:“我去換盆水來。”
蘇靜蘅沒應。
他出了屋子關上門于是朝桃花村跑去,剛下過雨滿地爛泥,走起來有些吃力,然而顧不了這麼多,順着山路往上,到村裡入眼是幾戶眼熟的人家。
他隻認得三井婆婆和元渺家,又不曾與三井婆婆打過交道,短暫猶豫一下,去敲了元渺家房門。
年紀大的覺淺,周素娘聽見敲門聲支起身子往外看,推推身邊人說:“有人敲咱們家的房門。”
李泊起身,黑暗中與她對視一眼,然後問:“誰啊?”
甯知序忙出聲:“是我!伯伯,我娘子病了,正發着燒,不知宋大夫住在何處,村裡人我不大認得,隻能來找你幫忙!”
李泊和周素娘兩人聞言起身穿衣,兩個人嘴裡念叨:“病了?怎麼就病了?肯定是今天的事鬧的!”
“叫渺渺和阿薪起來看看,唉!年紀輕容易被吓着,那孩子肯定是被吓着了,自己不知道,到夜裡發熱了才明白。”
老兩口去敲元渺和李和薪的房門,喚道:“渺渺和薪!快起來,山腳下那位姓蘇的姑娘似乎是病了,你們誰去瞧瞧!”
元渺躺在床上正迷糊着,聽見蘇靜蘅的名字一下清醒,彈起來的同時不忘把李和薪揪起來,匆匆忙忙出去,看見甯知序一身狼狽,腳踩爛泥,結結巴巴跟爹娘說了大概,中間不停道歉。
她随意将頭發绾了绾,沖到他面前:“我叫我相公去請人,你帶我去你家看看。怎麼能病呢?下午不是還好好的?”
甯知序卻要跟李和薪一塊去,元渺沒說什麼,于是三個人一塊往西邊去,帶着甯知序認熟了路,将人接到,宋英華問了大概症狀,收拾收拾藥箱就跟着甯知序下山。
蘇靜蘅睜眼就看見屋裡多了幾個人,除了李和薪在屋外等着,其餘人都圍在床前。
元渺坐在床邊拉着她的手,宋英華說要為她施針,銀針在耀眼的燭火前散發着冰冷的光芒,蘇靜蘅一瞬間慌神,而後有些害怕地對着甯知序埋怨道:“你怎麼去叫人了?我叫你别去……”
甯知序說:“你罵我罷,我不能眼睜睜看你這樣病着不看大夫。”
他在宋英華身後站着,心裡還是擔憂,下一刻看見元渺要替她脫衣,吓一跳,連忙退出房間。
宋英華見狀趕在他出門之前叫住他,從藥箱裡拿出三包草藥,說:“一包煮成水,用來擦身子,一包熬湯,内服,施針後半個時辰用,剩下一包同樣内服,明天等她醒來之後再用。”
“好。”
甯知序不敢看她的眼睛,這位同樣經曆過大風大雨的老大夫始終一副鎮定恬然的模樣,他的任何情緒在她眼裡似乎都無所遁形,甯知序心虛極了,回避視線,拿着藥草去竈屋熬煮。
李和薪這時不慌不忙地跟過去,看他在黑漆漆的竈屋裡掏出火折子正要點火,嘴唇微動,問:“你很喜歡你娘子?”
甯知序聞言怪異地看他一眼,之後繼續點火,道:“你不喜歡你娘子?你喜歡,我自然就喜歡。”
李和薪笑笑:“我自然是喜歡的。”
甯知序又看他一眼,這時候便有一種正大光明表明自己心意的态度,挺挺肩,說:“那我自然也是喜歡的。”
“既然喜歡,又為什麼要分房睡?”
甯知序的動作頓住,手裡的火折子明明滅滅,暗光照在他臉上,顯着一股淡淡悲緒,他嘴硬道:“為什麼不能分房睡?誰說夫妻不能分房睡,我們樂意分房睡,屋子多,一人一間睡着舒服!”
“這樣啊。”
李和薪靠在門框上,很快聞到一股濃烈的草藥香,“你是娘子不喜歡你?”
“你不是她,又怎知她不喜歡我。”
甯知序拿着扇子焦躁地扇火,
“喜歡你會跟你分房睡?”
“喜歡我為什麼就不能跟我分房睡?”
一個刨根問底,一個嘴硬到底。
屋裡傳來聲音,正是元渺在叫他,甯知序懶得跟他說,火急火燎地扔下扇子進去查看。
李和薪自然是接過他的活替他熬湯藥,一邊搖扇子一邊笑。
原來有人比他還慘。
剛才進屋時看見西邊屋子的門開着,站在門口瞄了一眼,看見裡面有張床,凳子上搭着些衣服,一看便知是甯知序的屋子。
自己的娘子自己不能碰,對外還要編借口,奇怪的勝負欲讓他對甯知序的疏遠感漸漸減少,甯知序此時卻不知道李和薪是如何想的,若是知道,肯定會狠狠冷嗤一聲。
這有什麼丢臉的,他正樂在其中呢!
屋裡宋英華給蘇靜蘅施完針,叫她好生歇着,還是惹了風寒,開了些辛溫解表的方子服用幾日,其他沒什麼大事,又說她吐得厲害,應該是吃錯了東西。
蘇靜蘅迷糊之中想起來,上午見了山泉,沒忍住捧了兩口山泉水喝,那時沒想太多,隻覺得清涼,現在想想吐得這麼厲害大概是那捧山泉水惹的禍。
宋英華道:“那就是了,病上加病,才這麼折磨人。”
并非所有人喝山泉水都會生病,體質強的不必擔心,像她這種體質弱的,最容易中招。
生氣病來上吐下瀉,喝一口水要三五天才能休息好。
蘇靜蘅裹着被子縮在床上,兩頰熱得發紅,聽宋英華和甯知序說話,将吃藥事宜交代一遍,元渺拉着她的手安慰幾句,之後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說:“宋阿奶說你沒什麼事,隻等吃完藥燒退了就好,明早我再來看你,一定給你煨老雞湯喝。”
蘇靜蘅眯着眼應下。
來的時候是甯知序背宋英華行夜路,走的時候便輪到李和薪背她回家,甯知序原想親自将人送回去,可元渺叫他留下來配着蘇靜蘅,權衡之下,他還是選擇聽她的話。
将幾人送到路口,看着他們上山,期間道了許多聲謝,好一會兒回到竈屋,看着煮着的藥水,甯知序忽的一驚,追出去,卻已經遲了,山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這時候再叫人回來不合适。
他倒吸一口氣。
這藥湯是用來擦身子的。
誰來擦?
他不大方便!
正急得團團轉,李和薪和元渺将宋英華送回家,往自家走的路上,李和薪說:“宋阿奶給甯公子的藥,一副内服,一副熬成湯水擦拭身子,這會不知道甯公子方不方便,他和蘇姑娘似乎還分房睡。”
“哎呀!你怎麼不早點提醒我!”
元渺吓一跳,瞪眼問他。
“人家是夫妻——”
“夫妻那也不成!”
元渺急得跺腳,家也不回,拉着李和薪又下山。
甯知序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心髒撲通撲通跳,還故作鎮定地端着水進屋,準備給蘇靜蘅擦身子,這時看見路上出現兩個身影,正是去而複返元渺和李和薪,頓時如見救星,放下藥湯趕上去迎接。
元渺說了來意,又罵李和薪兩句,甯知序大喜:“太好了!太感謝了!渺渺姑娘你是好人!勞你替我娘子将這湯藥用了,我一定謝你!”
“甯公子見外了。”
元渺也不多說,趕緊端着湯藥進屋再替蘇靜蘅擦身子,一番過後,又聽甯知序說了許多謝話才離開,這下送走兩人,已經是雞鳴時分。
折騰這麼久,中間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蘇靜蘅果真覺得身子好了點,頭沒疼得那麼厲害,也不想吐了,隻是甯知序偏要喂她喝藥,她不想喝,打小就讨厭喝藥,這藥聞起來還那麼苦,喝了沒準又要吐。
“必須喝。”
甯知序的語氣不容置喙,為了哄她,特地拿出幾塊桂花杏糕放在床頭,而後坐在床上讓她靠着自己,一聲一聲地哄,總算再藥汁徹底涼之前喂進她嘴裡。
喝完藥,這一夜總算能歇下來,甯知序沒打算走,就在她床邊陪着她。
這段時間隻進過她屋子兩次,到這時候他才發現那天他做的小竹球背她拿繩子系着挂在床上,下面墜着自己親手打的絡子,看起來像哄小孩睡覺的玩具,懸在腦門上,一有動靜就搖啊搖。
甯知序伸手撥撥竹球,淺淺出神,聽見她躺在床上輕哼,又回過神低頭,小心翼翼看她。
蘇靜蘅閉眼,雙手在床上四處摸索,甯知序将自己的手遞過去,她一把抓住,呢喃着問:“你怎麼不抱着我?”
“啊?”
心髒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甯知序悄悄偏過頭,别扭地說:“這不太方便吧?”
“怎麼不方便……”
蘇靜蘅低低地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娘……你怎麼不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