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隻當英雄難過美人關是為定力不足找的理由,而今日,蘇蓮心才真正感受到了美人計的威力。
燭火已然熄滅,朦朦胧胧的月色裡,蓮心仍舊瞪着眼睛,看着桌上那團剩了一半的點心。
因着知曉一諾千金的分量,蓮心自幼便被教導要慎重許諾,明知無法實現,或者本來沒有幾分把握之事都決不會答應下來。
蓮心看着桌上仍散發着誘人香氣的點心,越想越氣,越想越恨。
自己怎麼就管不這張嘴呢,貪吃就算了,還跟人家大言不慚說那種話,當真沒看清自己的處境,人家一笑就不知道怎麼好了。
她這個刀尖行走的複仇少女,怎麼就敢随便許下一年之期的承諾,自己有今天沒明天也就罷了,讓旁人抱着随時會幻滅的期待,屬實是太不應該了。
但話已經說出了口,她一直琢磨到現在,思來想去還是準備明天尋個時機,跟他委婉地毀掉這個約定,以免日後達不成讓他徒生感傷。
不僅如此,對自己來說也是了了一樁心事,受父親教導,她平生最重道義二字,既然想要放手一搏,就不能給複仇路上平添負擔。
想到這裡她才舒了口氣,後知後覺右臂已被枕得發麻,聽到床那邊越發均勻的呼吸聲,微微松了下心,準備平躺過來醞釀睡意。
她剛挪動了一下身,還沒等閉眼,就聽見一聲壓抑着的輕咳,因着就在床邊,便汲着鞋子下了地,走到桌旁倒杯清水端了過來。
“半夜容易口渴,喝杯水潤潤嗓子吧。”蓮心知道他是白日裡裝病,盡管隻是時不時的咳嗽終究也傷嗓子,所以睡前特意在桌上留了半壺水。
陸時禮說了句多謝,便接過茶杯慢慢啜了起來,面龐在昏暗中看不真切,漆黑的瞳孔短暫地有光芒劃過。
許是因為受百年書香熏染,蓮心發覺不止是在人前,就連獨自一人時,他也仍舊保持着從容的風度,舉手投足優雅有度,仿若渾然天成。
“怎麼了,為何那樣傻傻地瞧着我?”陸時禮喝完了一杯水,擡頭就見蓮心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下疑惑,便笑問道。
就好像觊觎珍寶但被主人發現的小賊,說者也許無意,但蓮心聽了卻有種心虛的感覺,她慌忙從那修長的手中取過茶杯,逃也似的下了床。
“我從沒見過把水喝得像品茶的人,覺得稀奇,所以就多看了兩眼,讓你不舒服的話我在此道歉。”
她将茶杯擱在一旁,突覺喉間燥熱,便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咕嘟咕嘟”擡頭飲盡,才輕聲出言解釋。
見她這一番舉動,陸時禮先怔了片刻,随即心下了然,唇畔又不自覺地浮起淺笑。
這個姑娘自以為藏得夠深,可不經意間的小動作,還是暴露了她這個年紀天真活潑的本性。
他沒有戳破那點欲蓋彌彰,而是順着她的話說了下去。
“世人皆是如此,總會對未知抱有份特殊的期待。你覺着我喝水的姿态稀奇,我反倒認為你的痛快豪飲更加有趣呢。”
“這有什麼有趣的,不過是行走江湖沒有那麼多講究罷了。”大抵是他語氣沒有半點挪揄,蓮心反倒因為這真誠的誇獎紅了臉。
幸好月色朦胧,兩人又隔了一段距離,半倚在床邊的陸時禮沒能看到她薄薄的面皮上泛起了坨紅,否則又得見縫插針,沒完沒了地逗她了。
但她沒想到的是,陸時禮都不用看,早已從她的語氣裡嗅到了名為羞窘的味道,隻不過發現歸發現,看她這般模樣,便也沒有再提。
“晚上涼,喝完水就趕緊過來吧”,陸時禮還擡手拍了拍旁邊的床鋪,“一會被子裡那點溫度都散盡了,得了風寒就不好了。”
蓮心将茶杯放好,一邊汲着鞋“嗒啦嗒啦”往回走,一邊撇了撇嘴,“哪有那麼嬌氣,原先在家我爹罰我紮馬步,我頂着陶盆在臘月天裡站了一宿,愣是半點事兒都沒有。”
“那後來呢?”陸時禮也被故事勾起了興趣,也不急着躺下,用被子将自己裹好,隻探出個頭來繼續追問。
上了床的蓮心也學着他的樣子,将自己包成了個圓滾滾的粽子,靠在床的另一邊眯了眯眼,回憶起從前溫馨的點滴,連聲音都輕柔起來。
“後來我爹又要罰我跪祠堂,我娘為了我和他大吵了一架。誰知道我爹一個回身就栽倒在地,我吓得夠嗆,一問才知,原來他因擔心在暗處守了我整夜。”
說罷她咯咯一笑,“然後我就照顧了他三天三夜,後來不論我犯多大的錯,他甯可罰我灑掃茅房,也不讓我紮馬步了。”
“灑掃茅房?”陸時禮也輕輕笑了起來,“那又髒又臭的,還不如讓你去幫街坊鄰居搬貨,既能起到懲戒累身的效果,又真真切切幫了别人,而且還不用沾染異味,一箭三雕。”
蓮心聞言眼前一亮,聲音中俱是不謀而合的欣喜。
“這你真說到我心坎裡了!我爹罰我掃過地,也讓我打掃過茅房,連種地給我安排了,就偏偏不讓我幫镖局搬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