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短短三日的時間,陸家上下卻覺得比三年還要更漫長難熬。
當然,這其中并不包括南院在内,提心吊膽的日子過了太久,乍一下休閑自如起來,蓮心他還還有些許的不适應。
他們悠哉地讀書習武,陸夫人那邊顯然就沒有這麼好過了。
連端茶送水的粗使丫鬟都感覺得到,無論是空氣還是氛圍,都沉甸甸地仿佛随時會壓下,裹挾着她們的咽喉,讓人很難喘得上氣。
從老富在獄中撞牆自盡的消息傳來後,陸夫人就一直靜靜跪在佛前誦經祈福,連深受信賴的桃華都被屏退一旁,其他人就更難親近。
唯一還能說得上話的,便隻有從少時就伴在身側的老嬷嬷。
“夫人,心意到了即可,不可不顧及自己的身子啊……”
終于,當這位老嬷嬷第八次顫巍巍地出言提醒,陸夫人才緩緩睜開了雙眼,撚着念珠的手也随之停了下來。
“孽緣啊……”,陸夫人沉沉歎道。
老嬷嬷遞過杯茶,蒼老褶皺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您也莫要洩氣,或許真如那邊所說,留下大公子也未必就是禍患。”
聽到這話,陸夫人那雙晦暗的眼中少了混沌,突然閃過一縷亮光。
“你是說……?”
“正如夫人所想”,老嬷嬷眼睛眯得更緊,厚大的眼袋掩住了渾濁的瞳孔,連語氣也盡是神秘。
“陸家的那些擔子總要有人來挑,不是他也會是二公子,既如此何不就順水推舟?這世道能否活得下去就要看個人的造化了,萬般種種也就怨不得您了。”
是啊,她的這個夫君好色嗜酒,但又偏偏最有文人風骨,總會在最危險的時候,因着那點濟世安民的包袱挺身而出。
至少在大曜覆滅之前,陸家子輩中需要出一個繼承衣缽之人,明知大廈将傾,她自然不會讓自己的兒子淌這趟渾水。
越靠近權利中心,在這個時候也就越危險,什麼挽大廈于将傾,那都是混弄人賣命的屁話。
也好,那小子不是費盡心思想活嗎,那她便成全他。
紅唇勾起一抹冷笑,陸夫人心道,如今這個吃人的世道,死可遠比活着舒服。
慢慢走,路還很長,她會帶着兒子踏着這群屍骨,一步步走到屬于自己的終點。
“哎——不是,你慢點走,步子邁得那麼大哪裡還像個病入膏肓的人。”
見蓮心繃着嘴角,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陸時禮忍俊不禁,“怎麼,天不怕地不怕的蓮心女俠,竟然會怕進戲館?”
“那怎麼可能!”蓮心趕忙矢口否認,嗫嚅道,“我就是聽說這家不是正經戲館,裡面,好像…… ”
何止如此,昨天她在街上吃早食問及此地,那些大叔大伯們眉飛色舞,簡直把裡面描述成了個銷金噬骨的風流鄉。
至于裡面的戲曲也不是常聽的那種,蓮心也聽其中一人哼了一段,言語露骨直白,不僅她,饒是賣湯包的婦人都羞紅了臉,輕喝他們不許再唱。
于是乎,風月閣其中之風月,便在初來乍到沒見過多少世面的蓮心心中埋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不說如同洪水猛獸,也隻會比那更為排斥。
雖然沒有明說,但看她的神情,陸時禮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頓時笑意更濃。
“凡這種場所,皆有雅俗兩種,你隻聽了其一,而今天我們選的,自然是其二。”
說着兩人已經走到門口,因着蓮心精心畫了容貌扮上男裝,一路上也沒人認出,隻當陸時禮是大病初愈就攜友出來找樂。
這種事雖然放在陸時禮這種謙謙公子身上分外稀奇,不過結合他最近的遭遇來看也并不令人意外。
畢竟半年内犯了好幾次病,又是吐血又是暈厥的,趁着還有精神出來找找樂子也是人之常情,要不就這麼兩眼一閉也有些可惜。
男人們大多這樣想着,而婦人們更多是替蓮心鳴不平,好不容易逃難過來嫁給這樣不知哪天咽氣人不說,還得受這種悶氣。
然而她們不知道的是,被給予同情憐惜的蓮心姑娘正一身青袍,在一群莺莺燕燕中進退兩難,死死盯着那漆紅鮮豔的門檻,就愣是擡不起步子邁進去。
“陸大公子,您看您這位朋友,呦,還如此怕生,想來是第一次到這來吧?”
她們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蓮心内心可謂是天人交戰,方才有些放下的心,在看見這幾位大冬天還身着清涼的女子時,就又提到了嗓子眼。
哪怕就在門口,她也依稀可以分辨得出,那摻雜在樂聲中的陣陣嬉鬧,臉頰绯紅之際,步子似有千鈞,怎麼都擡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