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徽音讷讷回身而顧,“三殿下,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聽聞你于驚馬之中救下公主,恐以你亦受傷,特來送藥。”三皇子探手而出,掌心一枚青玉藥瓶,瑩然生輝。
“此乃臣女分内之事,萬當不得三殿下如此厚愛。前日路上遣人饋藥之恩,尚且未還,如今豈敢又受饋贈。”程徽音俯身行禮,未伸手去接。
謝明庭深知,她仍在怨他。他本欲不願相擾,然未見其安,總是放心不下。方才初至,也隻想遙遙一觀便罷。而今目睹她掌心傷痕,竟不忍遽離。倒是……又讨了嫌了。
“殿下如此厚恩,臣女愧不敢受。”程徽音循他目光,方覺掌心傷痕,想必是剛剛于驚亂之中無意挫傷。
本是不礙事的,乃至渾然未覺。然眼下經過他目光灼灼一燎,倒是覺得疼痛難忍。
“我未曾想過要何回報,但憑本心做事罷了。況靜甯亦為我妹,于情于理,皆當來緻謝。若程小姐堅辭,反負我誠。”三皇子微微别頭,而懸掌仍固,青玉藥瓶瑩然如初。
衆目睽睽之下,程徽音終不得不受,她跪在地上,雙手高舉,“那便謝過三殿下隆恩。”
“若程三小姐心中當真覺得我有恩于你,便不必總是行此大禮。”謝明緒上前扶起程徽音,而後退于禮距。
方才見兩人關系匪淺,插語無隙,傅溶月頓生沮色。
“三殿下,可就備了一份給程三小姐?倒是獨厚她一人,豈不聞“倒是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了”。”傅溶月聲音有幾分嬌氣,像是與心上人調情一般,似嗔似谑,如訴衷情。
程徽音聞之,拿着這藥瓶躊躇再三,略略幾分尴尬,受之非宜,贈至愈窘。
“我隻聽聞程三小姐在場,不知傅小姐亦在。”謝明緒不過微微行禮,沒再繼續解釋。
倒是傅溶月聽不出話中之意,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若是三殿下知我在,可亦有我一份?”
程徽音看着傅溶月眼如熠星,便知這位傅小姐早已是芳心暗許給三皇子了。隻是不知,三皇子是裝傻,抑或是真傻,油鹽不進。
“此乃母後祛疤秘藥,眼下僅此一份。”謝明緒隻是略帶歉疚,如實回禀。
此話既出,傅溶月落寞之情溢于言表。若說适才于大庭廣衆之下挨了父親一耳光失了面子,此番心意錯付,便全然失了裡子。
許是不想被三皇子看出端倪,抑或是想強留幾分尊嚴臉面,她扯出一抹苦笑,唇上胭脂被貝齒咬出半月殘痕,“原非臣女之物,倒是臣女僭越了。”
“傅氏累世豪富,府藏之珍,雖天子内帑亦有所不及。區區傷藥,料不入傅小姐青目。況玉體無恙,何須争此?程氏初入京華,諸事未備,還望傅小姐雅量,容此藥歸三小姐。”這話說的委婉,實則鋒利無比,不過寥寥數語,竟使一片芳心劃得所剩無幾,零落成塵。
傅溶月臉色遠沒了方才矜持,紅一塊白一塊,面對如此理智有禮的說辭,她若不依不饒,倒顯得是她小家子氣了。可,心裡亦是難受得不得了。癟着嘴,眼淚甚至快要流了下來。
“三殿下,言之有理。”傅溶月尾音帶着顫,行了個禮,便轉身離開。
霎時唯餘兩人,思及數日之前……
“那夜……”
“那日……”
竟是異口同聲。
“那日是臣女不好,遷怒于殿下,還望殿下見諒。”程徽音先行開口,尚有幾分愧疚。
“程三小姐言重了,待母後與令堂叙過話後,我當親谒母後,讓她收回成命。我赴甘州衛時,不過是想着母命難違。而今方知母後唐突之舉,給程家帶來何種困境,在此,我代母後給三小姐道歉了。”謝明緒倉促解釋,同形之時,亦不忘将傘傾斜于她。
程徽音仰頭看了謝明緒一眼,與他不過三面而已,次次心境皆不同。思及傅溶月傾心,若有此樁婚事,恐日後麻煩不斷。若能按他所言,中宮娘娘收回成命,未嘗不可。
她不過初來駕到,已是樹敵衆多,那傅溶月不好想與,今日卻将她得罪個透頂。入宮伴讀與她日日相見,若能相安無事自是最好不過。念及如此,不由得長歎一聲。
聞之,謝明緒轉而一笑,“何須苦大仇深若此?母後最是清醒,一段感情當兩廂情願,若隻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恐難長久。程三小姐及無嫁入宮中之心,母後自不會強求,我亦如此。”
此番,兩人已是打開天窗說亮話。
程徽音所愁雖并非此事,眼下如若當真可以向此發展,亦是好事,便未開口解釋。沉默良久,才讷讷回了句,“謝殿□□恤。”
分明已成定局,說出去的話一擲千金,當聞她此回答,謝明緒仍是覺心底酸脹難忍。沒有哪一刻,讓他比此刻還明白她的心意,她無意天家。
亦無意于自己。
眼前宮門已至,車馬盡候于此,程如林已經登車。
“三小姐,我不便再相送禮,一路保重。”他望着她登了車,才将将返回。
流盈見自家小姐回來了,雙目盈盈,喜出望外,“姑娘,這宮裡可有美景趣事?”
程徽音隻得将剛剛一切和盤托出,流盈聽得入神,最後看着程徽音手中那枚玉瓶,“這三皇子人性格尚算溫和。”
程如林不過觑了眼那玉瓶,終是未再開口。
程徽音合上掌心,藥瓶微涼,“罷了,那又有何用?他之身份,總會為己惹上諸多麻煩。”
于此同時,陸氏已至程府,宛若得了失心瘋一般匆匆收拾行李,即便有人近身詢問二三,亦是不發一言,一應侍從見之皆惶遽不敢言。
程徽洲見狀吩咐幾個小厮趕緊去宮門候着,見着老爺小姐,速速禀告。程氏父女車架剛出宮門不過二三百步,便撞見了前來禀報的小厮。
聞之,她覺察定是皇後又同母親說了什麼事……恐又是些刀尖舔血之難事,便再顧不上其他,吩咐車夫速速回府。
馬車颠簸,程徽音看了一眼父親,她從未見父親如此面色陰沉,踟蹰片刻,“父親,為何聖上沒有怒而殺之…”
兀自一個殺字,猶帶劍鳴铮铮,如若龍吟秋水,令身心神俱震。
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已是大發雷霆,徐州決口一事死傷無數,甚至當衆打了宣王一耳光,這一幕仍舊在他眼前。
程如林目光落在了女兒身上,淡淡開口,“傅閣老有從龍之功,皇上自危局之中而登基之時,尚在年幼,若非傅岩松一力挺之,豈有今日巍巍之朝?況,皇上近年來倦怠上朝,群臣唯傅岩松馬首是瞻。”
“若非有當今皇後母家分庭抗禮,恐傅岩松将以一己之身把持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