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潮叽叽的倒黃梅終于結束,一座城都熱火起來。
汪家早餐結束,七點多的辰光,秦朝顔讓司機送兒子上學後,便叫上家裡保姆孫阿姨,一道往女兒家去。
老城中心文保區,現今有錢也求不來的地段,這幢江南傳統獨門獨棟的小樓院落,孫阿姨每次同東家太太過來,都還是要忍不住感歎房子矜貴,裡頭更是不曉得多适意。
秦朝顔笑意淺淡,随意應幾句:那頭月月年年派人,裡裡外外保養着,鈔票堆出來的。
孫阿姨聽過這家些舊事,曉得東家太太二婚頭,這處院樓是頭婚那邊老太太給孫女的,便不多言語了。
秦朝顔甫進門便張羅開,風風火火的動靜,樓上好眠的人在這動靜裡翻了個身。
許嬌娥今天上午的學生請假,她得了半日空閑,這會兒卻給鬧醒了。
此刻,困思懵懂中,她當自己幻聽,呆了幾秒鐘,眼鏡都沒拿上,身上松松地裹了件霧霾藍的絲綢晨衣,光着腳下去一樓查探。
廚房間裡廂,秦朝顔往冰箱裡歸置帶來的東西,嘴裡同孫阿姨念叨,“過的什麼日子,要命吧你看看,就吃這些冷冰冰的菜葉子,瑩瑩家球球都比她吃得好呀。”
哪回來這裡,第一樁的要緊事,她必定是查漏補缺女兒家的冰箱。
秦朝顔口中的瑩瑩,是許嬌娥繼父的女兒汪瑩,比許嬌娥大上幾歲,而球球,則是汪瑩養的寵物柴犬。
孫阿姨在一旁摒不牢要笑,說她哪好拿自己女兒跟狗做比較的。
秦朝顔親媽的無畏,不改口,卻也找補一下,“小孩子長大了還不如寵物聽話呢,講多少遍她也不要聽,天天這樣身體要搞壞掉的。”說話間她手上不停,冰箱裡拿出來的四袋即食蔬菜沙拉全投進垃圾桶,再給一樓窗戶開了換換自然風。
秦朝顔安排孫阿姨先打掃進門的院子,落了這些天雨,院子裡那棵過了花期的垂絲海棠,樹下頭青磚石路上拓着好多碎葉子,家裡揩揩撣撣的倒不急着弄。
秦朝顔要去揿空調開關面闆,嘴裡怪有人講不聽,回回溫度打得這麼低,也不怕吹壞人。還有,人沒在麼燈還點着,當真日子過得亂七八糟……
話沒唠叨完,一轉臉,她給在廚房門外悄無聲息站了不曉得多久的許嬌娥吓了一跳。
“我聽見了,球球。”
許嬌娥濃濃的起床氣,面色寡淡,講話更沒好氣,也怪秦朝顔又自作主張,自作主張地來,自作主張地扔她冰箱裡的東西。
笑着和東家太太說話的孫阿姨明顯也吓得一愣,轉頭來打量這位太太寶貝得緊的大小姐。
雙手交叉環着腰的人,全沒有才起床的蓬頭垢面邋裡邋遢,面色淡淡裡一股說不清的慵懶嬌媚。
孫阿姨悄然撇開眼神,也不好講什麼,早前是聽過見過這位大小姐的起床氣的,怕招惹到煞性子的人,她自覺一笑,打過招呼出去幹活。
秦朝顔撫胸口,不和剛起床的人頂真,“你在家呀,今天沒課?”
“你看看你,日夜颠倒,日子一塌糊塗。又是液斷,又是冰冰涼的菜葉子當飯吃,講了不曉得多少遍,這樣人要生毛病的。”她看見許嬌娥光着腳,趕忙又推她出去穿鞋。
許嬌娥想到她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冰箱,頭頂一個煩字,再聽母親啰嗦生活經,更煩,那種好端端的印象派畫作被山水畫家加上題跋的粗暴和突兀感。
睡覺被吵醒她已經氣不順,哪裡都不清爽,幾重煩擾之下,許嬌娥不自覺語調也沖了幾分,“你來什麼事呀?”
秦朝顔照顧孩子的一套流程,催人梳洗,一面起鍋燒水,準備下鍋早上帶來家裡現包的三鮮餡馄饨。
她瞧眼許嬌娥,從開始到現在就沒好過的面色,再明白她起床氣重,秦朝顔當下也要胸悶,“來看你,來給你打點家裡,倒成了惹人嫌。黃梅天過了,你曉得換下來的被子冬衣要見見太陽伐?”
許嬌娥頭大,想來也睡不穩當了,轉身去樓上她的洗漱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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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瓷湯匙輕攪,随便糊弄了幾顆馄饨,許嬌娥實在沒胃口。
被攪了覺惹到她,打開的窗戶也惹到她,熱風時不時裹進來,她還怕蚊蟲蠅蛾一類的東西會不防備地鑽進來。
于是,擱下湯匙,起身把窗戶都阖上,許嬌娥追到樓上去找秦朝顔。
“寶貝,這麼快吃好啦?怎麼不出聲呀。”秦朝顔把兩套冬天的蠶絲被晾到外面連廊探出的小露台上,回頭就撞上笃笃上來的人。
許嬌娥望着她,繼續默了幾秒。
對寶貝這個稱呼,她早幾年一直到現在,和母親交涉過好多回,她這個年紀還這樣喊,很别扭。秦朝顔固若金湯的情和理反駁她,你八十歲媽媽也能喊你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