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茹華十幾年前在濱江新城買了房子,後來便一直居住在此。
女兒女婿結婚時,看中了附近的一個高檔小區。李茹華和親家一家各出一半的錢,給小兩口買了一套三居室。這麼多年來,雖然女婿沒什麼大本事,但李茹華一直在經濟上補貼他們。原本日子過得好好的,女兒卻突然提出要離婚。
離婚時,按照約定,房子一人分得一半。李茹華舍不得賣掉這套房子,就想着把另一半房款折現給女婿。那一半房款算下來是二百六十萬。田佳蕙這些年做生意、開培訓班,積攢了六十萬。剩下的二百萬,李茹華無奈之下,把老公早年留下來的一套房子賣了,才湊齊付清。
李茹華覺得自己已經把家底都給了女兒,可如今女兒帶着外孫女搬了出去,隻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這對她來說,簡直跟要了她的命沒什麼兩樣。
原本人人都羨慕的退休生活,在一夜之間變得晚景凄涼。李茹華晚上躺在床上,心就像油煎一樣,根本無法入眠。
……
田佳蕙在濱江新城隔壁租了個門面房,開辦了音樂培訓教室。當初之所以選擇這裡,無非是因為租金相對便宜,而且離她媽媽住的地方近。
她自己親自教授古筝課程,又招聘了一些教授鋼琴、小提琴以及其他樂器的老師。目前,培訓班已經有兩百多個學生。工作日的白天,比較空閑,到了下午四點以後,附近學校的學生就陸陸續續地過來上課了。
這天,她正在教室裡聽學生回課,突然外面傳來了罵罵咧咧的聲音。她走出教室一看,她媽搬了把凳子,正大喇喇地坐在培訓班門口。
李茹華一看到女兒出來,憋了許久的氣便不管不顧地發洩了出來:“田佳蕙,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供你吃穿,還給你買房,你現在說走就走!你還有點良心嗎!你得把這些年我花在你身上的錢都還給我!”
她那尖利的嗓門立刻吸引了過往的行人。田佳蕙培訓班的學生大多來自附近的幾個小區,已經有好幾個來接孩子放學的家長停下腳步,圍過來看熱鬧了。
田佳蕙冷着臉站在那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前幾天被弦割破的手指還在隐隐作痛。她知道,李茹華發起瘋來,根本不會顧及别人的死活。這麼鬧,就是打定主意魚死網破,讓她的培訓班沒法再開下去。
看着她媽那雙充滿怨毒的眼睛,田佳蕙心頭湧起一陣厭惡,絕望的情緒也随之翻湧。上一次有這種絕望的感覺,還是她堅決要跟前夫離婚的時候。
小時候,她也曾心疼過媽媽。别的女人有丈夫陪伴,她的媽媽沒有。所以,從小到大,她一直都很聽話懂事,從不給媽媽惹麻煩,也從不亂花一分錢。
可是,媽媽是怎麼對待她的呢?隻要心情不好,就拿她當出氣筒。要麼對她實施冷暴力,跟她說話,理也不理。
她倒是心疼媽媽沒有丈夫,可媽媽又何曾心疼過她沒有父親呢?
沒考上大學,丢了她面子。
沒像應真那樣找個有錢老公,丢了她面子。
離婚,也丢了她面子。
現在帶着女兒搬出去住,又丢她面子。
反正,對李茹華來說,自己的面子比什麼都重要。
如今年紀大了,除了面子,李茹華最看重的就是錢了。田佳蕙也懶得再跟媽媽争吵,這麼多年來,母女倆的口水仗都打得太多了,已經疲憊不堪。李茹華就她這麼一個女兒,後半生也隻能指望她了。
如果老太太非要鬧得她的培訓班開不下去,那就随她鬧吧。她媽既然不顧她的死活,她也懶得再去管她媽的死活了。
反正,那二百萬她是絕對不可能還回去的。老太太的錢不留給她花,還能給誰花呢?就算她媽想把錢帶進棺材,也得看她同不同意!
田佳蕙面無表情地瞥了李茹華一眼,一句話都不想再多說,扭頭就回去讓其他老師通知家長來把孩子接走,并告知家長以後有時間再安排補課,自己則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李茹華見女兒不理自己,便伸手去拽她,拖着不讓她走,非要她把這些年自己花在她身上的錢都吐出來不可。
應真趕到表姐的培訓班時,門口已經擠滿了圍觀的人,有附近的鄰居,還有培訓班的學生和家長。應真隔着老遠,就能聽到姨媽那高亢刺耳的聲音。
在人群中,李茹華花白的頭發已經完全散開,因為長時間的嘶吼,她的喉嚨變得沙啞。她歇斯底裡地捶打着女兒。田佳蕙捂着頭,用腦袋去頂老太太,脖子一梗,大聲嚷道:“你幹脆把我掐死算了!”
十幾年過去了,李茹華從壯年步入了老年,整個人仿佛被抽幹了水分,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顴骨突兀地聳起,眼窩深陷,嘴角的紋路讓她看起來更加刻薄了。
應真的記憶還停留在姨媽和表姐以前經常拌嘴的場景,哪裡見過她們真的動手?她趕緊上前去勸架。甯君昊也走上前,拽住李茹華的胳膊,說道:“姨媽,有什麼事咱們回家說,在這兒鬧不好看。”
他的手隐隐帶着力度,李茹華氣焰瞬間下去了些。她活到這把歲數,如今也就還忌憚這個外甥女婿。
應真在一道低聲勸道:“穗穗馬上就要放學回家了,我姐也得回去了。”
一聽到穗穗,李茹華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又開始罵:“她哪有一點當媽的樣子!剛一離婚就交了個男朋友,自己倒是過得快活了,把女兒一個人扔在家裡,天天晚上讓孩子吃外賣!”
田佳蕙冷笑一聲:“我沒有當媽的樣子,那你又有當姥姥的樣子嗎?穗穗住在你跟前,也沒見你給她做過一頓飯。你出去打聽打聽,哪家的老人像你這樣!”
李茹華被女兒怼得血壓飙升。她退休之後,一不喜歡跳廣場舞,二不喜歡做飯,三不喜歡帶小孩。女兒沒離婚的時候,一日三餐都是女婿做,孩子也主要是女婿在管。
女兒離婚後,母女倆的生活全亂了套。田佳蕙自己忙着培訓班的事情,看到媽媽退休在家閑着,既不做飯,也不幫她接送小孩,還天天一看她不順眼就在家裡罵罵咧咧,一氣之下索性搬出去住了。
……
應真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錯話了,趕緊閉上嘴巴。畢竟十幾年過去了,姨媽一家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她根本不清楚。
興許是看到外甥女婿來了,再加上應真和周圍圍觀的人一直在勸說,李茹華的情緒稍微收斂了一些。她把應真甩到一邊,拉着甯君昊哭訴起來:“君昊,你媽媽跟我一樣,也是很早就沒了老公,你肯定能理解我的感受。我含辛茹苦把她養大,她卻這麼沒良心,就算是隻白眼狼,也比她強啊……”
甯君昊點點頭,耐着性子安撫老太太:“是啊,您這些年确實太不容易了。”
田佳蕙的一邊臉頰已經腫了起來,上面還有幾道血印子,她冷着臉,聽着媽媽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數落她的不是。
嘴長在李茹華身上,她管不了她說什麼,也不想去管。反正不管是她媽這邊的親戚,還是她爸那邊的親戚,李茹華都已經把她的 “罪狀” 說了個遍。在親戚們眼裡,她的過錯簡直一張紙都寫不完。
應真有很多話想說,卻卡在喉嚨裡,一時之間不知道從何說起,隻能默默地扶着表姐。
她十幾歲的時候來北市,住在姨媽家,那時候表姐妹倆睡在一張床上,有說不完的知心話。田佳蕙是獨生女,性子有些霸道,脾氣也算不上好。好在應真性格溫柔,姐妹倆從來沒有發生過沖突。
住在姨媽家的時候,應真常常要看姨媽的臉色。有時候姨媽念叨她,田佳蕙看不過去,還會替她出頭。有一次,應真在外地拍戲時生病了,田佳蕙還專門跑到劇組去照顧她。
在北市拍了幾年戲後,應真想給自己買套房子。田佳蕙主動提出借錢給她,盡管她實際上并不缺錢。
應真是個重情念舊的人,這些事情她都記在心裡。她見證了田佳蕙從談戀愛、結婚到生孩子的整個過程。
還記得穗穗出生後,田佳蕙和丈夫抱着孩子,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