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一激靈,猛地睜開了眼。
而後,呼延駿淡漠地施加命令:“站起來,用力甩。”
雖不明其意,侍女還是乖乖按他所說僵硬地直起身來,一蹦一蹦,越跳越快。
可無論她如何跳騰甩弄,那根钗子始終勾着她的發絲,紋絲不動。
至此,她這才領會到呼延駿的意思,直直望向他那副深不可測的眸子。
大殿中的衆人皆将目光彙聚于呼延駿一人,隻待呼延駿發話。
片刻後,呼延駿緩步上前,一把取落侍女頭上的钗子,死死攥在手心。
他讪笑一聲,一令而下:“找,都給孤去找,翻遍整個伏覺,都給孤把她找出來……”
呼延駿面露狠色,谷梁鸫率殿中護衛盡數出動,墨色甲胄發出的沉悶相撞之聲,漸漸響徹夜空。
此刻,留襄居的後院裡,李持音牢牢握住姜敔的手,遲遲不願放開。
脫下伏覺王室的華服,她終于得以重新穿上那身屬于夔兮的服飾,撇去滿頭珠翠,她才發覺,隻需一根木簪足以讓她過活。
“今晚你們先待在這兒吧,怕呼延駿他們會派兵搜尋郊外,這樣你們逃離伏覺也不容易,等過幾日他們消停了,你們再走也不遲。”蕭霖一邊給李持音和姜敔收拾着卧房,一邊語重心長地囑咐道。
“有勞蕭妹妹了。”李持音一手感受着姜敔手心的溫度,一手攙上他的胳膊,滿臉都是幸福之态。
見她如此高興,蕭霖也不禁笑了出來。
向來調皮搗蛋愛湊熱鬧的穆宥這時可要來事兒了,他邊替他們搬着被褥,邊起哄地說了起來:“蕭霖你看看,我倆在這兒給他們布置新房呢!這不,被子都是紅的!”
蕭霖等人自然聽出了他話中有話,惟有李持音聽後雙頰赧紅,羞得直往姜敔身後躲去。
見她這模樣,穆宥更來勁了,随手将被褥往床上一丢,徑直來了句:“正巧,我們這兒隻剩一間卧房了,你們若不想因同床共枕而被人說閑話,擇日不如撞日,直接當場把堂拜了吧!”
穆宥越說越起勁,李持音則越聽越羞澀,連耳尖都泛着血色。
姜敔見狀,趕忙将其攬在身後,自行招呼起穆宥來:“好了穆小兄弟,殿下她臉皮薄,經不得你如此打趣她的。”
“還殿下呢?”蕭霖也半開玩笑似的學穆宥摻和進來,“我們的公主殿下可是已經墜崖而亡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隻是一平民女,姓李,名持音。”
蕭霖此話一出,姜敔霎時頓了頓,而後稍稍側身,借着橙黃的燭光,向後瞥去,對上李持音撲閃的雙瞳。
她美得實在叫人心顫,哪怕卸落珠钗,依然貌比天仙。
“是啊,她現如今,隻是李持音……”姜敔最終将腳腕一扭,正式轉過身來,雙手輕握她的指尖,雙眼含情脈脈,“是我窮盡一生,都想娶回家的,李持音……”
在看見李持音着裝素雅之時,他當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心中所思所念的,隻是她李持音,他無論她是否富貴,是否高高在上,他愛的,從始至終都是她這個人而已。
有時,他甚至會在夜裡不住敲打自己,後悔當初為何要猶豫,為何要讓她傷心?
他就應在李持音找到他的頭一回,跟他說帶她私奔的頭一回,就狠下心去,把她藏起來,藏到一個隻有他二人的角落。
此刻,李持音感到了她從未感受過的自在,許是神明當真聽到了她的心意,真的降下福澤,讓她得以與心愛之人相守餘生。
“阿敔,我們成親吧,就現在。”李持音眼眶漸漸紅了起來,滿眼真誠地向姜敔提議道。
姜敔也不再推脫,淺笑嫣然:“好,我們今日就成親。”
沒想到,穆宥一句诨話竟撮使二人當了真。
不過也好,早些拜了堂,今後每日,都是他們夫妻二人自在逍遙之時。
“我無父無母,無高堂之說,持音你如今換了身份,我們直接向東方拜,至于酒水……”
穆宥急忙搶答:“酒水倒是沒有,但是我們這兒有茶水!不如以茶代酒?”
李持音思忖片刻,回道:“好主意,酒水傷身,我們就以茶代酒!”
得令後,穆宥馬不停蹄地就往後廚奔去,生怕自己誤了時辰,攪了他們的興緻。
蕭霖站在一旁,看着二人十指緊扣,心中也美滋滋的。
若是今後,他們也能像如今這般幸福該多好啊。
沒一會兒,穆宥就急匆匆跑了回來,手中端着的并非兩盞清茶,而是兩盞涼了的茶羹:“後廚沒現成的茶水了,要泡的話還需要點時間,我怕耽誤你們,幹脆拿了兩盞茶羹來,反正留襄居的茶羹有傳聞說‘食之者得幸福一生’,也算是對你們最好的祝願了!”
他這吉祥話倒令人愛聽,沒有清茶便算了,茶羹也是極好的。
于是,接過那兩盞茶羹,姜敔和李持音攜手跪下,面朝天地,叩首拜堂。
穆宥和蕭霖相視一笑,随意找了塊紅蓋頭給李持音蓋上,自行做起司儀來。
穆宥理了理衣冠,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一拜天地!”
在穆宥刻意拖長的尾音中,李持音與姜敔面向天地叩首。
“二拜高堂!”
而後,兩人轉身面向東方,雙手交疊,再叩首。
“夫妻對拜!”
最後,李持音和姜敔看向對方,眼裡是難以言說的喜幸,緩緩躬身。
“送入洞房!”禮成後,穆宥依然不知羞地喊出了最後一聲,把自己都逗笑了出來。
蕭霖見狀,滿懷笑意地打了穆宥一掌,嗔怪道:“說完了吧?說完了我們就該走啦!”
穆宥當然清楚他們要避開,卻刻意耍賴片刻,在蕭霖的推搡和他愈來愈大的竊笑聲中,給他們夫妻二人合上了門扉。
終于清靜,姜敔深深吸氣,攥緊了雙拳,顫顫巍巍地撚住了李持音的蓋頭,心髒都險要跳了出來。
豔紅的蓋頭在燭光之下,将李持音沉得愈發嬌俏,姜敔不禁咽了口口水。
李持音眉頭一松,在姜敔撩起蓋頭的間隙,直直望向他的眼底。
此後,姜敔将蓋頭暫且放到一旁,端起穆宥帶來的那兩盞茶羹,将其間一盞遞給了李持音。
兩人就這般,就着月色,淺嘗一口,一股暖意驟然自喉散于全身。
果真,留襄居的茶羹名副其實,他們二人從未有過如此幸福的時刻。
嘗了一口茶羹,也算是行了合卺之禮。
姜敔看向李持音,隻見她如月下仙子,眉似遠山含翠,眼如秋水含情,頰邊泛着濃濃紅暈,猶如晚霞輕染。
他一時情不自禁,輕輕俯身,以唇輕觸,貼上了她的眼角,雙頰,下颚。
李持音隻覺雙眼朦胧,而姜敔溫熱的鼻息離她的心口愈來愈近。
不時,她身子一軟,扶住了他的雙肩。
正當她的雙唇即将吻上他的後頸,一聲不詳之音突然響徹留襄居那道空曠的長廊——
“搜!給我徹底地搜!”
李持音和姜敔頃刻清醒過來,姜敔一把将李持音攬在懷中,用自己的身軀企圖把她藏起。
因為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
這是……這是谷梁鸫的聲音!是谷梁鸫!他找來了!
登時,方才的甜蜜消散不見,二人的心,随着谷梁鸫及三兩護衛的身影落在窗紙之上,變得愈發挨近。
撲通,撲通,撲通。
谷梁鸫的黑影還是停在了這間卧房門上,邊緣被夜色糊開,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