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之後,蕭霖和穆宥悻悻跟在楚陌身後,一言不發地回到了留襄居内。
恰好,由于王室大典,待典禮落幕,留襄居亦到了打烊時辰。
于是在楚陌和蕭霖先後踏入店門後,穆宥殿後,順道将大門闩了起來。
手一旦觸及那塊門闩,他頓然驚醒,兩步奔至楚陌身旁,拉住他的衣袖,眨巴着大眼問道:“楚老闆,我們害得姜敔被拔掉了指甲,是不是已經改了他們的命?”
蕭霖被穆宥此話震住,也停下了步子。
楚陌聞聲回首,略微轉過身子:“我之前就同你二人說過,此回是最容易的故事,自你們把姜敔綁上車後,就改了他們的命。”
“我不是這個意思。”穆宥連連搖頭,“我是指,我們這麼做,是不是改變了公主的死因?”
楚陌不解,眉頭緊鎖。
因而穆宥自行解釋起來:“你看,沒有我們的摻和,呼延駿不會知道公主和姜敔的私情,姜敔也能好好待在公主身邊,所以以前公主的死應該和姜敔無關,但這回,他們的私情被呼延駿撞破,按呼延駿的性子,必然會把他們二人強行分開,見不到姜敔,也許公主的死因,就是郁郁而亡?”
穆宥話音剛落,蕭霖也上前補了一句:“又或者說,其實我們已經成功了,從把姜敔綁上車以後,公主就不會死了?”
悖論一出,三人紛紛落入一刹的猜疑。
她所言在理,當初姜敔踏入留襄居之時,他未能前去伏覺,最終得知李持音的死訊,故欲替她改命。
可如今,他身處伏覺領地,與往日不同,李持音是否,就不會身隕了?
他們的假定,一直都基于李持音會泯于塵世的結局。
可事實當真如此嗎?他們會不會一開始就弄錯了方向?
其實,李持音從兩人初次踏入這場謀局之時,便不會死?
往日裡一向操着一副洞悉一切神色的楚陌,于此時此刻,亦失了神。
“楚老闆,您知道之前故事裡,公主是怎麼死的嗎?”
“不知。”
“可您都知道雪獵的事,為什麼會……”
“與我相識的,從始至終不過一個姜敔罷了,此間種種皆出自他口,何況雪獵一事關乎伏覺王位更疊,夔兮滿朝皆知,這一點,不作數。”
是了,于他而言,他知道的,不過隻是先前故事的終章,而此回,被蕭霖和穆宥涉足的一切,他毫不知情。
當初,他雖叱責二人擅自行動,将李持音和姜敔找來,但同時,他始終未能出面。
為何?因為他也期待着,期待他們能獲得眷顧,将他二人引入絕佳終章。
那麼,回顧當下,或許他當真如他們所言,誤入謬誤?
故事,失控了。
很快,他又回過神來——不,雪獵政變照常發生,故事有了新變,但還是循着老路波動。
獨獨這場新舊交織的夢境,最叫人困擾。
也許真如蕭霖所言,倘若沒有他們假死之局,李持音就不會死,而那場假死騙局,反倒将她引入死路?
若果真如此,他們要做的,便是修正先前犯下的錯處。
“楚老闆,公主原本是在什麼時候死的?”蕭霖趕忙發問。
“來伏覺的第二年。”
蕭霖掐指一算,還剩一年半不到。
“那我們再落腳一年後,看那時公主身體有沒有什麼異樣,如果她是正常病逝,她死前的半年,必定會有迹象,但如果半年前都活生生的,半年後再仙逝,就是謀殺了。”
楚陌垂下眸子,露出那顆妖痣。
而後啟齒:“好。”
接着,他長袖一揮,白光乍現,鬥轉星移。
伏覺的四季更替要比夔兮明顯許多。
日子一天天過去,眨眼間,雨聲從熱鬧變得沉寂,燦黃的胡楊美不勝收,群鳥歸巢,月色在無意間變得清素,黃昏也比以往來得更早些。
而穆宥一語成谶,那夜後,李持音每況愈下,如今已剩一具羸弱之軀。
一年來,李持音為呼延駿誕下一個女兒。
這個孩子還在她腹中時,她便不喜她,但她使了許多法子,想要将其打掉,卻始終于事無補。
于是,她隻能呆呆望着窗外,看着自己的身子愈來愈沉,心思亦重,最終不堪重負,身子弱了,早早産下這個女兒。
她瞧着自己辛苦懷胎生下的女兒,她長得與呼延駿一般無二,偏偏那雙眉眼又像極了她。
心頭又愛又恨,可恨意大過愛意,她剛将她生下,就扔給了乳娘。
呼延駿捧着他翹首以盼的孩子,卻在看向這位傳說中的“伏覺真王”之時,又哭又笑。
而一年後,姜敔的指甲也重新長了回來,但若要他撥琴,再無可能。
自被調至後廚幫工後,他便很少再見到李持音。
他能做的,隻有在午膳、晚膳之時待在一旁,偷偷注視李持音的一舉一動,或是在擡水送菜之時路過李持音的寝殿,向她的窗口投去洶湧的思念。
他知,李持音誕下一女,亦明白,她心思郁結。
剛将扛着的水桶放下,姜敔便被管事婆叫去街上買菜。
說是宮中備菜需要人手,隻得差他去,姜敔隻好接過單子,默默塞進了袖中。
不知不覺中,他在伏覺待了一年有餘,能大緻明白伏覺話裡簡單的詞語,多給些寬限時間,他也能僅憑自己一人采購齊全。
挎着菜籃,揣着單子,姜敔再度來到了一年前同李持音一起來的那條街市。
此地還是熱鬧非凡,不過不同的是,在這一年多的時光裡,李持音不僅教會了他們紡織麻布制成麻衣,還為他們帶來了中原釀酒及烹饪技藝。
單單是這短短一年之餘,街上倒還像模像樣地開起了幾家成衣店和菜館。
靠着蹩腳的伏覺話,姜敔費了好些工夫才買齊食材,一身輕松站在路中的他又若有所思,幾番猶豫掙紮下,他終于邁出了步伐。
躲不過心底的指引,姜敔還是徘徊到阿依俐的成衣店前。
可當他真正站在店門前時,他又踯躅了。
他還是無法忽視内心的芥蒂,在呼延駿的眼皮下,他不敢做出任何出格之事,生怕陷李持音于險境。
在他欲扭頭悄然離去之際,一聲熟絡的中原話在他耳畔響起:“姜敔!”
姜敔即刻轉過身去,眸子對上的,正是在他眼中,消失許久的蕭霖和穆宥。
他顧盼一番,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你們回來了?”
蕭霖穆宥一時愣神,畢竟他們不知,跨度一年的時間裡,他們亦不知所蹤一年之久。
會面老友,姜敔甚是欣喜,蕭霖穆宥也轉了轉眼珠,迎合上去:“啊……對,我們回來了。你要不要進來坐坐?”
姜敔神色黯淡,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