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似海水,沖垮他拼命加固的最後一欄堤壩。
他就這樣抱着她的身子坐了良久,最後還是将她帶上馬回到了伏覺王宮。
他不忍她倒在冰天雪地中——這實在太過殘忍。
但他卻未能料到,将伏覺大妃的病體送來王宮,得到的隻有譴責。
私自帶大妃出宮本就是重罪,因此當呼延駿知曉此事後,二話不說命人将他壓入牢房。
在探了她的鼻息後,呼延駿深知,李持音留不長了。
“快去請大巫神來做法!大妃魂魄必要留在我伏覺!”呼延駿說道。
此話一出,姜敔憤激起來,他掙紮着被扣住的雙臂朝他大吼:“不行!要讓她魂歸故裡!”
“她是伏覺大妃!是百姓口中降世的仙女!她既來伏覺,就要生生世世護佑伏覺一方百姓!”
“她不屬于這裡!她的家在夔兮!”
“還不把他拉下去!”
無論姜敔如何反抗大喊,都無法動搖呼延駿要将李持音的魂靈困死在伏覺的決然。
他拼命掙紮,卻在看見大巫神從他身旁經過時,徹底喪失了希望。
伏覺的大牢裡很是陰森,裡面透着惡臭,還混雜着陰濕的氣味,地上被踩得烏黑的稻草裡還時不時爬出小蟲。
再度來此,姜敔還是能感到指尖傳來的痛楚。
但縱使是那樣肝腸寸斷的痛楚,亦無法激起姜敔的靈魂。
他已然失了神。
身着破爛不堪的囚服,戴上鐐铐,姜敔剛踏入牢房就被獄卒推了進去,生生跌了一個大跟頭。
但他還是默默地爬了起來,走到角落裡坐下,抱着雙膝将頭埋下去。
獄卒見他這般模樣以為他是患了失心瘋,也便嫌棄地走開了。
但對于姜敔而言,他雖活卻死,他的心早跟着李持音去了,如今待在牢中的隻是一副軀殼罷了。
之後的幾日裡,單薄的衣衫加之愈烈的寒風讓他染了風寒。
此間,呼延駿也來見過他,但他依舊視而不見,每日的例飯他也是一口未吃。
見他這般決絕,呼延駿也并未刁難,轉身叮囑獄卒好生看管。
但沒挨過幾日,姜敔就在一個寂靜的夜裡倒了下去。
加重的病情和難耐的饑餓蠶食着他僅剩的生命,不僅如此,在他周邊的犯人也被他傳染,咳嗽不斷。
無奈之下,呼延駿隻得命人将他拖至荒野,丢在草原讓他自生自滅。
寒風肆虐地占領了整個大地,它侵蝕着姜敔全身每一處肌膚,從腳趾倒手指。
他已失去了全身的知覺,也逐漸放棄掙紮,幻想着李持音能将他一并帶走。
他已經失去了全部。
忽然,眼前的微光被一個人影蓋住,他想睜開眼來卻再無氣力擡起沉重的眼皮,隻能朦胧地聽見那人說了一聲“終于找到你了”便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姜敔隻覺一股從頭湧來的暖意。
他好似再度看見了李持音的笑貌,好似自己已随她一同踏入了充斥着盎然春意的夔兮。
他陡然有了氣力。
随着他的眸子睜開,卻發覺自己正躺在林地上,寒風拂面,刮痛他臉頰的淚痕。
勉強撐起身子,姜敔猛然發現眼前站着的,是一個身穿玄色華服之人,更惹人注目的,是他左眼之上的妖痣。
“楚老闆……”他悠悠啟齒。
直到他将雙眼完全睜開,随之發現了分别站在楚陌兩側的蕭霖和穆宥。
楚陌依舊是以一睥睨的姿态看着他,反問道:“你現如今,最想做什麼……”
姜敔沉默許久,遲遲未能給與答複。
“我想帶她回夔兮。”
這是他給出的最後答案,一字一句,卻有千斤之力。
他不知李持音究竟是生是死,也不知呼延駿是否已經把她的魂魄困在伏覺,但他想試試,他還是想讓李持音,再看一眼故鄉的迎春花。
蕭霖又哭了,自行咬住了下唇。
楚陌并未說話,隻是擡目向遠方望去。
“有古書載:‘傳神州地南有檀生千年,持以為古琴,配以北産之煎煉五年魚膠及以千縷蠶絲為之細絲,東海獸之須與龍筋,西百家成絹及頭羊之羊腸作弦,則可作絕鳴,聞弦者得一生安泰,斷弦絕時,奏者可見日思夜想之魂矣’……”
姜敔卻聽出其中岔子,連忙追問:“可您要知曉,古琴可是有宮、商、角、徵、羽、文、武七弦,依您方才所言,也才僅僅六弦。”
“待你集齊這六弦,再來天陵城留襄居尋我,我自會告知你第七弦為何物。”
姜敔仰視着楚陌,見他一臉淡然,他也便決定自此踏上征程。
拜别救命恩人後,姜敔徑直朝北邊走去。
他深知這不過是一無憑無據的傳言,世間興許早已沒了這些材料——
熬制五年的魚膠、千縷蠶絲絞成的細絲、海獸之胡須、龍筋、百家合織的絹紗、領頭羊的羊腸,這六種琴弦無一不少見。
且不說獲取六種材料難否,現今是否還存有所謂“海獸之須”和“龍筋”都成謎。
但姜敔不願放棄,他是一個廢人,因此必要抓住最後一絲希望,帶李持音回到故土。
前方縱有危機四伏,他依然持着堅定非凡的眼神,向前走去。
“持音,持音,持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