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便又是趕路,因還帶着些物件,林霁弄了輛馬車來。
至于去哪裡,謝儀也說不上來,這世間謝家嫡女謝玄之已是自焚于香山,她還該回江南嗎?
“我們不若先往前走,若是碰到好地方便停下來,若沒有,便繼續走。”這是林霁的說法,謝儀同意了。
兩人都沒有提及,但不知何時達成了共識,他們會一起走。
今晚又要在林中過夜,馬車行的慢,他們也不敢往京城周圍的驿站靠——那往來可都是官差。
但野外總是有些危險的。
火堆旁的草叢中傳來動靜,荊條簌簌作響。
正吃着燒餅的林霁突然頓住,俊朗的臉煞白——那,那青色的東西好像是蛇。
他試圖向後挪動,枯枝發出裂響,林霁靜止在原地。
他和那雙金瞳對視着,被冷汗浸濕的薄衣貼在脊梁,
林霁瞥見一旁的馬車,想到其中休息的貴女,不能跑!
帶着幾分薄繭的手摸摸索着一旁的石頭,腦海中回想起之前阿爺獵兔的模樣,
他瞄準那若隐若現的青色身影,用力一擲,卻沒忍住閉上了眼。
是石頭打在草上的聲音——沒扔中,蛇肯定被驚着了,自己要被咬了吧,希望它沒有毒,林霁仍然沒有睜開眼,等待着痛苦到來。
“七寸在這裡。”他聽到了一個清冷如月的聲音。
卻見同樣一身玄衣短打裝扮的謝儀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手中拿着他裝在包中的匕首,匕首下正正好定在那青蛇七寸上。
她找了根木簪挽發,此時顯得格外動人!
“謝姑娘,竟有如此功夫。”林霁真被驚到了,他本以為謝儀是溫室中養的嬌花,見了風雨便會枯萎。
“君子六藝,我亦精通。”謝儀低垂着眉眼,利索地拔出匕首,開始擦拭起來。
謝儀本就沒什麼睡意,而林霁經此一吓,也是徹底精神了,兩人靠坐在車邊看着星辰。
過了一會兒,卻見林霁突然起身,從車中找出個簡陋的燈籠,繞着馬車周圍走了一圈,像在尋找些什麼,當然,動作比之前小心得多。
很快,他帶回片葉子來。
林霁有些拘謹,“謝姑娘,我聞你擅九節蕭,也想聽聽這好音樂,但此處東西确實有限,我隻尋得這葉子,聽聞你曾得金鑲玉的湘妃九節蕭,但,但此葉也是這一片林子中最合适的了。”
多大個男兒說起話來有些語無倫次,之前那股能言善辯的勁兒去哪了。
這葉子綠得剔透,葉邊分明,瞧着還有幾分鋒利。
“我不喜歡那金鑲玉的物件兒,隻是外表好看罷了,但我屋中那竹蕭,卻是再見不到了,”謝儀歎了口氣,接過這葉子,就吹起曲來,
幽幽哀怨,深切悲傷,令草木淚,鳥獸傷。
此間愁情,訴于天地,訴于神明,訴于蔥蔥草木,唯不為人道也。
一曲畢,林霁還沒回過神來,
“這葉子挺好,”謝儀擡眼望向這救命恩人,琥珀色眼中盛着星光,“但林霁,你不需這般小心待我,我是遭了大難,如今也不再是官家小姐,但還完個兒的活着,我曾學天下之學問,得聖賢之教誨,有能力過下去,我也總要該适應這真實人間。”
林霁沉默着,他曾想讓月亮同他一起墜入泥潭,但真到了這天,他隻想把她托起。
“林霁,以後莫叫我謝姑娘了,喚我玄之罷。”那一曲似乎帶走了悠悠哀傷,埋葬了洶洶怒火,謝儀的眼神再度清明起來,她會堅定地向前看。
“玄之……過幾日我給你削根竹蕭可好。”林霁被感染了,他也莫名輕松起來。
“甚好,這葉子雖也不錯,但還是有些刺了。”謝儀撫上綠葉邊緣,鋸齒劃過指腹。
林霁輕笑一聲,“好,那便如此定了。”
他抛來個水壺,是那種旅人遠行用的壺,壁上還有着茶垢。
謝儀看着壺,又望了望林霁,終是抿唇未接,
林霁終于抛開心頭陰雲,眼中露出笑意,他勾回那壺,利索地摘了片葉卷成勺,舀起溫熱的茶遞去,
“您的茶,大小姐。”
兩人不禁對視,皆轉過頭去,一同望向這無亘星空,
天上星子如屑,碎光跌入兩人眼,紫微垣的帝星蒙了翳,西宮的奎星正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