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謝家《山河輿圖》能聞名天下,不僅是因為此圖極為詳盡,更重要的是,這圖是時時更新的。
遊曆歸家的謝家人總是會對此圖做些更正。
當然,這也帶來了一個小問題,落後太多版本的山河輿圖很容易在細節上出現一些偏差,
而此時,已三四年未回過江南的謝儀就遇上了這個問題——他們似乎迷路了。
按照那山河圖記載,此條道路應當可以通向一小城,也就是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
随着離京城越來越遠,路往往也是年久失修,有些破碎,他們本已習慣,故也沒有太過在意,可這走着走着,路竟斷了。
看前方石塊泥土,想來是發生山體塌陷,此地偏僻,也沒個人清理,這路便逐漸荒廢下來。
兩人皆下了車。
他們已然趕了兩天路,兩邊多是沒什麼人煙的荒野,如今掉頭也不是個說法,一時竟進退兩難了。
謝儀細細打量了一番周圍狀況,轉身回到車内,熟練地把金貴物件兒和一些幹糧包起來,往林霁那裡扔了一半兒,
“我們去周圍瞧瞧。”紮着發的女子做起這些來已是相當利索,把這幾個粗布包分散着放在身上,就要往這林中走去。
這年頭,别的不說,偷雞摸狗之徒确實是愈發多了,沒個别的本事,但又要混口飯吃,便來幹這行當了。
林霁把馬和馬車牽到一旁,拿來點枯枝雜草略略掩了掩,雖然沒什麼大作用,但聊甚于無嘛。
這可是他們大半身家。
林霁接過那些包袱,利索地背在身上,又在車邊藏了幾個。
他是明着帶物件兒的,謝儀是暗面的,而這地下埋的,則是以防萬一。
這是他們前兩日在路邊茶棚遇到的混江湖的大哥給的建議,确實有些道理。
如此二人便暫且進了林子,若是能遇到一二人家,問個道,再換點兒水來,便是極好的了。
如運氣不好,那便也隻能原路返回,這等偏辟地,還是莫要亂轉的好。
林子并不茂密,幾隻小雀立在枝頭。
前方有一小廟。
是個最常見的土地廟,瞧模樣,該是周圍百姓自己立的。
廟小而破,隻有着幾塊紅布和一座神像,褪了色的土地公已然開裂,被人後來用泥補上,供案上三個粗陶碗,空蕩蕩的,連個香灰都沒瞧見。
這還是謝儀第一次見到這等破爛小廟,雖說她已差不多适應了普通百姓的生活,但看着這廟裡開裂的牆壁,搖搖欲墜的屋頂,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
若誠心拜神,自當沐浴焚衣,誠心建設這神居之所;若生活不易,便顧好己身,莫談神佛。
這是他們家族的教導,但她瞧着,其他世家也大差不差,這神鬼之事,多是圖個錦上添花。
可觀這土地廟模樣,該是幾十年前還太平的日子建的,估摸着沒什麼人看護,便落魄了;但近幾年卻又被人補了新泥,周圍也不見塵土,想來是常有人來拜。
這是亂世信鬼神啊,
求人不如求己,
謝儀琢磨不透那些人心中所想,為何不自己努力過活,寄希望于這飄渺之物呢。
一旁的林霁似讀懂了謝儀的眼神,主動上去解釋到,“這山間百姓活下來沒玄之想的那般容易,今你我二人雖離開京城,但說起來,也算是個不愁吃喝的富家子。
如果能湊合着活着,人們也是能熬過去的,但連飯都吃不上,可不隻是能給自己吊點希望了,若連連這口精神氣兒都沒了,往往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從前,我當時也不太理解這些人的想法,後來和幾百難民同行三百裡地,便曉得了。”
林霁似乎也覺得這話題有些沉重,轉過身,微微低下頭,稍長的睫毛撲閃,陰影打在漆黑的眼眸上,
林霁笑了笑,“說來,我和阿爺還在這土地廟中避過雨呢,小小的廟裡擠了五六個人。”
謝儀今日還是一襲黑衣,她沉默地聽完這段,那雙琥珀色眼睛始終安靜地凝視着林霁,盛着幾縷碎光。
淺色的眼眸那般澄澈,仿佛可以照見人心,在林霁要忍不住要側過臉時,眉有朱砂的女子遞過個不知從哪裡找出的素色帕子,
“若是難過,便莫要笑了。”
林霁心口猛地一滞,愣在原地,下意識接過這帕來。
其實,那夜一點也不好笑,外面雨很大,打在身上很疼,當時大家都是難民,也沒個藥,淋了雨生了病,都不好處理,為了那小小的、滿是泥濘的破廟,他們幾個人還打了一架,他後背青了一片,眼睛被錘了一拳,如此才和阿爺擠在廟中,
廟裡也不舒服,那時他穿過來沒多久,隻覺得十幾天沒洗過澡已是極限了,但這些人說不得幾個月都沒打理過了,難以形容的味道和雨水的潮氣混在一起,人們肉貼着肉,汗津津的,那個夜晚他過的很糟糕。
林霁有些晃神,這幾年,他隻是習慣性地欺騙自己,他過的不是太差。
已經褪去青澀的俊朗男子擡起眼,望向前方女子的背影,林霁小心翼翼地疊起這素帕,追上去。
既然這廟中有人清掃,周圍該是有人家的,而且應是普通人家,不是什麼山匪一類。
但奇怪的是,他們好不容易找到的兩三房屋,竟都是空的,院中也多是雜草,瞧着有幾個月沒住人了。
這屋子都是齊全的,沒什麼破損,直接住進去都沒什麼大問題,怎會這樣突然得被抛棄了呢,實在古怪。
謝儀和林霁站在第三件空蕩房屋前,有些猶豫接下來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