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儀有了第一個女學生,是個圓臉杏眼的聰穎姑娘,家中貧苦,有着七八個兄弟姐妹,供不起女兒讀書,但小姑娘是個願意學的,謝儀幫她交了學費,還總給她些補貼。
小姑娘是個勤奮的,白日裡幫家中幹活,抽空來學堂聽課,晚上便就着月光寫作業。她确實有些天賦,許多東西一點就通,隻是到底學得太晚,免不得總要糾正,謝儀也有耐心教導,如此往來,謝儀真心喜愛這丫頭,便收了為學生。
謝儀和林霁與街坊也是愈加熟悉,前些時日,張家娘子遭了大病,那藥要求苛刻,需時時有人守着才行,三十多歲的男人白天出去掙錢,晚上又要守一夜藥,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很快也累倒了。
張家老大是個拉不下面的,此時周圍人才曉得如此艱辛,大家夥一合計,十戶共接濟,輪着帶飯,幫着熬藥,謝儀和林霁也參與其中,如此,那張家兩口子竟也挺過來了。
還有夏日大雨,木房漏了水,他院中三人卻都是個不着家的,匆匆回來便瞧見那床榻桌椅全淹了,連個落腳處都沒有,
卻不想平日隻打個招呼的鄰裡,竟冒着大雨送來盆桶油布,一齊把這水舀出去。那幾日屋子暫住不了,三人還被街坊們收留了。
多是些不大不小的事兒,但謝儀确是印象深刻的,
一轉眼,到了建武十年底,謝儀和林霁已在青城待了近兩年。
他們和郎中仍然住在一進的小院中,
謝儀自己開了個學堂,男女皆收,也不要多少錢财,差不多算個義學,周圍街坊多稱贊。
她如今處理其青城事務相當得心應手,已經可以獨當一面。
林霁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整個隴西地區都是排的上号的,整日忙活個不停,但也樂在其中,
至于郎中,遇到幾個棘手的病症,雖有從戎之志,但到底真心愛醫,最近雖停了看那疑難雜症,但還是打算把這手頭這幾個病人治好了再離開。
如此說來,還有差不多一個月,他們三人又要一同過年了。
總體來說,謝儀和林霁還是相當滿意當今生活的。
遠離權利旋渦,不理紛雜事,本是修己之舉,但這人間混沌,他們有些能力卻不作為,那般避世又終不安。
如今隐于鬧市中,便可以切切實實地幫助到民衆,雖微薄之力,但如此從心而為,萬般皆順其自然,二人也是心安。
照目前的進度,郎中年後便要北上了,他已打聽好了,那北郡起義軍兵強馬壯,紀律嚴明,有匡扶正義之心,該是個好歸處。
謝儀已曉得那場大雪後,各地皆起,但瞧着朝廷多少糊塗事,想到自家“謀逆”的大罪,謝儀也說不清自己對這些“謀反之人”是個什麼态度,她總是在旁邊看着,不參與,也不反對。
說來奇怪,林霁也是如此,
謝儀猶憶當初城門口,林霁如一匹充滿仇恨的狼,怒視這個世界。如今那怒意不見,滿身的尖刺被磨平,隻剩笑盈盈的外表,藏着深處悲哀。
謝儀從不說,但她是曉得的,可她連自己的未來都如此迷茫,又如何提點林霁呢。
她二人都不過随着滾滾潮流飄蕩,如今,落到了青城,
隻望能在這小城生根,開出花來。安安穩穩,又有個盼頭,若努力向前看,說不得可撫平過往傷痕。
他們以後便是如此嗎?這就是他們想要的嗎?
謝玄之說不清,林明遠也說不清,但目前來看,這條路已是極好了,順着走下去,結果總是不會差的。
秋風乍寒,今年似乎格外冷,赤城那邊的馬市提前關閉了,那邊西戎人都匆匆趕了回去,天冷,河水将結冰,水草不美,那牲畜說不得要死上一批,要處理的事總是多的。
而好不容易插上手的林霁也撞上了這天公不作美的年份,沒撈上什麼來。
如此,林霁最近竟難得閑了下來,
今日,天色有些昏暗,林霁和謝儀如往常一般出門,
若林霁不忙,便是先去瞧瞧城南那家鋪子,二人往往可以同行一段。
兩人踩着露水往那邊走去,
途徑張家的早點鋪,見好得還不太利索的張家老大在卸門闆,林霁順手幫擡了兩塊闆子,一旁張家娘子從蒸籠摸出兩塊滾燙的粗糧馍馍來,一人塞了一個,
“這新出爐的,可好吃。”女人臉被熱氣蒸得泛紅,是個極爽朗的,雖大病初愈,但總要糊口的,待在家裡也不是個事兒,
二人也未推辭,接了這馍馍又往前走去,
都是些粗糙谷物,但熱氣騰騰,口感綿軟,還帶着絲絲甜味兒,是極頂餓的,謝儀吃的斯文,林霁則三口兩口便解決了。
旁邊是一中藥鋪,藥童正蹲在外面石墩上搗藥,郎中昨夜沒回來,想來又是在這裡過夜了,瞧這時辰,該是還沒醒呢。
林霁笑盈盈地喊了小童一聲,遞了把傘過去,在原地比劃了一陣,“今兒這天瞧着要下雨,郎中肯定沒帶傘,等他醒了你便把這傘交給他。”
藥童是個啞的,聽郎中說是逃難的時候傷了嗓子,但聽的到話,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曉得了。
兩人便繼續向前,
路上,林霁往謝儀那邊湊去,“玄之,如今我二人便隻剩一把傘了。”
男子微微彎腰,專注地望着白衣女子,黑眸盛滿笑意,
“怎的,明遠是打算冒雨回去?”謝儀終于吃完這馍馍,正用帕子擦着手,她不知何時開始,也已習慣在路上用吃食。
“我今日沒什麼事兒,若早的話,便去官府找你,今日十二,你該是在官府的,若是耽擱了,還碰巧下了雨,便隻能等人來接我了。”林霁一副沒聽見上面那句話的模樣,自顧自說下去,卻暗示意味明顯,
“行,晚上若下了雨,我便去接你。”謝儀一笑,她近日也清閑,沒什麼事,想來早早便可離開。
“那便謝謝玄之了。”林霁還像模像樣地做了個拜謝的姿勢,這可比他幾年前那不倫不類的動作标準得多。
謝儀往官府中走去,說來,最近他二人确被一事困擾——這婚嫁之事。
兩人都不小了,如今也算有些産業,家中唯“兄妹”二人,沒個其他開銷,本就是極好的條件了,再加上謝儀和林霁還生了副好相貌,那更是錦上添花,這些時日他們和城中居民熟了些,人們曉得他二人品性,那更是絡繹不絕地上門來了。
可二人對此事都沒什麼想法,如今的日子便甚好,何必自尋煩惱。但對這百姓來講,這理由實在站不足腳,傳宗接代,老有所養,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兒,那媒人可真是攔都攔不住,雖多是好心,但還是有些煩了,如此林霁才總等着和她一起回去,二人同行這湊上來的總會被旁邊人分去一些。
正想着這事兒,便聽見一旁同樣當差的縣丞輕輕咳了一聲,已是一大把胡子的人開口難得有些遲疑,“丫頭,我聽說你還不曾婚配,我那夫人讓我來問問你可瞧得上我家小兒子,是個本分的……”
謝儀耐心地聽完這往日脾氣粗暴的長官介紹完自家孩子,才開口,“謝謝王大哥好意,隻是玄之暫時沒有這方面打算,您孩子優秀,相比可以尋得佳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