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泥糊着臉的少年狼吞虎咽地吃着胡餅,顯然餓極,擦幹淨臉,模樣還挺俊秀。
謝儀不過來碰碰運氣,卻有了意想不到的收獲,原來這少年是赤城長官府中管事的兒子。
那日赤城府中情況并不好,雖然隻是個外院管事,但也沒逃過,整個府已是全都換了天,已然全是那西戎人把控——哪怕是打雜的粗使丫頭,也沒放過。
這點西戎人是極狠的,但又沒完全做絕,城中知府外的官吏都沒大動,這一夜滅絕的府中人親人也是沒管的,外族沒甚麼斬草除根的傳統。
但異族終歸是不同的,那些西戎人日日在赤城尋歡作樂,碰見新成了寡婦的少年的母親,母親雖已年過三十,但得夫愛惜,貌美如初,便如此被強搶了去,
趁了個無人夜,母親悄悄整理好錢财,便要少年離開此城,
精細養出的好人家的女兒,哪裡忍受得了這等羞辱,母親此前念着少年,如今也是再也受不住了,
她摩梭着曾經本分丈夫攢了半年的月錢才給她買的銀簪子,隐綽燈火下神色莫測,簪子泛着燭火的光,她隻輕聲催促着少年快快離開。
少年年紀尚小,心中極悲極怒,卻隻能依着母親言,往宏城去。
卻不想,不僅赤城亂了,外面也亂了,如今的官道上也全是饑民,他不過十四,哪裡護得住這些錢财,不過兩日,便是一點錢财都沒有了。
如此,少年便與難民為伍了,
但好不容易到了蘭城,又得到個消息——原來那宏城也換了主,此前食人血肉的官員和豪強,全都一并殺了去,甚至稍微有點家産的也都被瓜分感覺,如此便是那宏城新長官所言的,公平。
這是宏城百姓争了許久才取得的大成功,卻是少年的驚天噩耗,他要去投奔的是舅舅家,舅舅早年離開赤城打拼,做了點小生意,又相貌俊美,得宏城一小官家小女兒的青睐,日子過得滋潤。
少年記不清那小官的官職,但聽那些人說來,必然是不會活着的。至于自己的舅舅,無論是否被出事,該是沒有精力接濟他了。
聽着周圍難民讨論着要不要去宏城碰碰運氣,都誇贊那新城主是有大義的人,替天行道,還要重分田地,如此他們便又能過上安穩日子了。
少年從不接話,他隻想不明白自己舅舅雖然上進心明顯,但心地是好的,知道他們這邊冬天更難熬些,年年都會寄過許多衣物來,很暖和,怎得就被打成毫無人性的惡人了呢,說不得還被替天行道了。
少年想不明白,他此前也想不明白為何那會給父親一些西邊的小玩意帶給他的西戎三公子,怎會突變了臉,殺那麼多人;想不明白自己母親隻是貌美,不沾粗活,就該被搶了去;想不明白那些西戎人那般招搖過市,渾然惡霸行徑,卻無人敢管。
他想不明白,便不想了,但少年不想去宏城了,他不喜歡那個人人誇獎的新城主,他如今年齡尚不足,也領不到一份田,便滞留在蘭城了。
至于以後?這整個後巷與狗争食的人,誰會想那虛無缥缈的以後呢?
少年姓林,名全,父母望他一生能全,如今卻是落得個什麼都沒有,造化弄人。
今日林全遇到這兩黑衣人,隻如往常般擠上前去,希望能得到點施舍,好熬過這一天,
卻聽到這兩人要起人來,
這不是沒有過,往日也有人遮掩身份來難民這裡找人,但這種要人的往往不是什麼好差事,聽聞被富家子當人肉靶子的都有,不過也說不得也可給個粗活幹幹。
是個機會,也可能送了命。
可今日這兩日找人的條件卻古怪,他們想找赤城人,知道赤城情況的,對西戎人有一些了解的更好。
習慣低着頭的林全頓了一下,該又是那些想去讨好西戎人的商人了,
但他還是擡起頭看了一眼,正巧與其中一稍矮之人對視上,
林全說不上來那種感覺,但那雙眼睛很幹淨,讓他忍不住保有幻想,
最終,說不上為什麼,他站了出來。
謝儀和林霁把少年帶進了一旁的酒樓,點了些簡單餐食,讓林全先墊墊肚子。
林全在這酒樓旁待了小半個月,聽樂起,聞浮香,也從不知道裡頭如此輝煌,難怪那大黑狗如此健壯。
少年雖落魄,但并不怯場,把自己所知皆道來。
說來,酒樓中謝儀脫了兜帽,林全隻覺此人極好,話本子中的“貴人”便該是如此模樣,彬彬有禮,端方君子,說起話來令人如沐春風。
這一交談,二人打算把林全一并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