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從寂靜的黑暗中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自己在晃。
“大人,今日巫族遭逢大難,阿箬隻能以族中禁術一試,隻盼能為無憂求得一線生機……”腦中模糊的聲音漸漸消散,陵光睜開了眼。這是一個昏暗的木屋,四周懸挂着火焰圖騰紋樣的帷幔,屋子正中挂着副畫像…她的畫像。
“神君大人,嗚嗚…巫婆婆……不見了…”耳邊斷斷續續蕩着稚嫩的抽泣聲,陵光低頭看向拉着她袖袍正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姑娘。
“你是…無憂?”她蹲下身看着這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的小娃娃,覺得有些頭疼。
陵光記起很多年前,也見過一個這般大的,滿臉淚痕的小姑娘。
那一天,晚霞似火,到處都染上了金紅色,遍地都是死去的人。
風裡都是濃烈的鐵鏽味,石闆路的縫隙裡全是蜿蜒的血水,已經凝固了。
當時阿箬剛從父母的屍體下爬出來,她有些害怕四周過分的寂靜,她試着喊醒父親,卻沒有任何回應。她又執拗的去抓阿娘的手,卻隻沾了滿手的血。
于是她就這麼孤零零的跌坐在那,茫然無措的睜着淚眼……
一襲紅袍的陵光就是這時候出現的,她緩步走向阿箬,山野的風将她的袖袍輕輕帶起。
她沉默着蹲下身将阿箬扶起,又溫柔的牽着她離開。滿地的血水和屍骸都消散在她們身後漫天的火光中。
後來的兩三年陵光一直将阿箬帶在身邊,帶着她習字念書,偶爾教她自保的小術法,陪着她走出失去親人的痛苦。隻是在阿箬十歲時,陵光突然将她送去了巫族,隻留下一枚赤金色的羽毛便匆匆離去。臨行前告訴她,如遇死生大事,此物或許能有用。
陵光憶起當年天劫将至,她将阿箬交給了當時的巫族長老,離開前抽了自己的兩分神魂融在朱雀羽中交給阿箬,隻告訴她是護身符。那幅畫像,是阿箬記憶中那天離開的陵光。
後來陵光應劫消散,世間便再無朱雀神君,融在朱雀羽中的神魂被阿箬以巫族禁術歪打正着喚醒,陵光也就借着朱雀羽重臨人間。
......
“無憂,神君大人,我叫炎無憂。“小無憂抖着小下巴應道,“巫婆婆她.....”
“巫婆婆她離開了,以後我陪着無憂。”陵光眸色溫柔的拍了拍無憂的肩膀。
無憂不是巫族血脈,隻是阿箬偶然在山路上撿到的棄嬰,随了她的姓,取名無憂。自然無為,順遂樂觀,阿箬對她全部的希冀都在這個名字裡了。
“無憂,隻是以後不可稱呼我神君大人,就叫……”陵光在稱呼上有些犯難,半晌咬牙道:“就叫阿姐吧。”
巫族人聚居的風焱村原是個風光秀麗,依山傍水的隐世小村落,現下卻面目全非。隻有她們方才待的木屋勉強維持着原樣。
村裡的房屋大多已經倒塌,斷壁殘垣間還能看到一些熟悉的物件。青石小路旁的古槐枝幹像被烘烤過一般,曾經郁郁蔥蔥的樹冠如今隻剩下幾根光秃秃的枝桠,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整個村落竟感受不到一絲别的生氣。
陵光蹙眉盯着那棵古槐樹,又看了眼同樣幹枯的草地。
被瞬間吸走生機導緻的枯化,是邪術。
陵光回首看了一眼小木屋,心中暗忖巫族遭遇這一切不知是否與她當年留下的朱雀羽相關。
無憂此刻呆立在木屋門口的台階上,眼前的一切讓她有些茫然。巫婆婆告訴她,人和人就像天上的雲朵一般,聚散不定,總有分開的時候,但是無憂沒想到大家會驟然全部離開她,記憶中的村子也不複存在。
“阿姐,我沒有家了。“無憂臉上的淚痕還未幹,她看着樹下的陵光喃喃道。
陵光站在古槐樹下,緩緩閉上了眼睛。她左手捏訣,指尖泛起淡淡的紅光,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仿佛連時間都在這一刻停滞。
“天地無極,乾坤倒轉,逆。”
她的聲音很輕,指尖的紅光卻驟然暴漲,四散開去。那些光芒如同活物一般,纏繞上每一處斷壁殘垣。
最先發生變化的是那棵枯化的古槐。枝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幹枯,新芽從枝頭冒出,轉眼間就長成了翠綠的葉片。樹冠重新變得郁郁蔥蔥,在微風中輕輕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