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方至,外面便徹底暗了下來。夜幕中稀疏的挂着幾顆星子和一輪蛾眉月。從二樓的窗子望下去,街巷間,燈籠次第亮起,似一條蜿蜒的燈帶浮在長甯街上。
離夜戲開場的時間尚早,兩人又是午膳之後出的門,聞昱便揀着昭京有名的菜色點了一桌。雖然不是淩蕪曾點名想要吃的那家店,但這間浮白樓在城中屹立十數年,也是小有名氣的。
聞昱給淩蕪倒了杯清茶,輕緩的推到她手邊,“淩姑娘,這醉夢樓主你可曾聽說過?”
淩蕪嘴裡不停,隻搖了搖頭。
聞昱不解道:“這人既是芳園的主人,說不得與作祟的妖物有關聯,如今更似早就知道我們會來一般。隻是這芳園究竟是何來曆,我卻少有聽說。”
淩蕪放下筷箸,将杯中清茶飲了兩口才淡然道:“浮白樓既是與芳園隔街相望,說不定樓裡的人會告訴我們些東西。至于背後之人,恐怕與黑袍人脫不開關系。”
聞昱暗自點頭,隻覺隔窗望過去,對面隐在夜色中的芳園莫名陰谲了幾分。
待二人吃完,已是戌時四刻。樓裡的小二上來将碗盤撤下,又給二人換了壺熱茶。正要離開時,卻被那位白衣公子喚住。
聞昱:“不知小二哥可知道街對面的芳園?”
小二笑道:“芳園啊,知道的。這園子荒了好些年,前陣子才有人接手請了個戲班子,重新開門迎客。”
淩蕪聞言,饒有興緻的問:“為何會荒了好些年?”
小二看了看身後,這個時辰樓裡的客人寥寥,确認了掌櫃的不會四處遊走,他這才朝二人走近了些,彎下身子低聲說:“這園子以前,其實也是個戲園。隻是......”
芳園,在十來年前也是昭京城中頗負名氣的戲園。
彼時的芳園,主人乃是玉茗戲班的班主胡雨生。胡雨生自幼便喜歡戲曲,遂拜了不少名師學藝。他于此道也算是極有天賦,不到二十便已經獨自籌措了玉茗戲班,在昭京城中打拼出了些名氣。
隻是,要說芳園真正在昭京中名聲大噪,還是在名伶崔婠婠來了之後。
崔婠婠其人,容貌昳麗,身姿綽約且嗓音動人,最出名的便是昆曲《牡丹亭》中的那曲《遊園驚夢》。
“那時候,芳園的戲票可謂是一票難求,園中不乏達官貴人包場。”小二頓了頓,唏噓道:“可這盛景維持了沒兩年,戲班出事了,芳園便成了荒園......”
淩蕪眉心一動,奇道:“出了何事?莫不是遭了同行嫉恨?”
小二卻搖了搖頭,“不是,隻聽說是那崔婠婠忽然離開了這裡,緊接着戲班裡便有人無端失蹤,後來還有個花旦在台上唱着唱着就瘋了......”
崔婠婠的《遊園驚夢》讓玉茗戲班在昭京聲名鵲起,可她卻隻待了一年多便走的悄無蹤迹。戲班隻得撤下這吸金的曲目,換了人唱些别的劇目。
戲班雖不如從前生意興旺,但維持營生也是可以的。卻不知這胡雨生是觸犯了哪門子的神仙,園子裡開始接二連三的出事。胡雨生這幾年掙得全給賠出去了,最後隻得關停戲班,将園子抵了出去,人也銷聲匿迹。
聞昱不解:“既是将芳園抵了出去,怎麼還會荒了這麼些年呢?”
“客官有所不知,戲班後來鬧得那幾檔子事兒有些邪性,接手園子的人心裡害怕,便想轉手賣出去,可當年的事城裡人少有不知的,所以才拖到了如今......”
淩蕪莞爾一笑,打趣道:“照這麼說,如今的芳園主人豈不是冤大頭。”
小二也笑了,又接着說:“如今的這位雖少有人見過,但想來運氣不錯,芳園重開至今不過月餘,生意卻是極好的。雖則每日裡隻開兩場,但卻從不缺客人。而且聽人說,園中最值得一賞的也是遊園驚夢,唱曲的那位正是崔婠婠......”
聞昱:“崔婠婠?可她不是都離開十來年了麼?”
小二點頭道:“那可是崔婠婠......雖說離開了十來年,可我聽那些客人說,她還如當年一般模樣呢......”
淩蕪眼底劃過一絲冷意,斂眸笑道:“如此,那我們今晚倒是有福了。”
聞昱執杯的指尖一頓,直覺她這話透着些深意。一個荒廢多年的戲園,一個失蹤十來年的名伶,這出遊園驚夢怎麼想都透着邪性。至于那位十多年容顔不改的崔婠婠,想來怕是與最近這些命案脫不開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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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謝過店小二,眼瞅着亥時也快到了,便出了浮白樓往芳園去。行至門前便瞧見了頭先那位小厮正等在門口,見他們過來,便含笑躬身道:“主人特地吩咐了,讓我帶二位去上座。貴客這邊請......”
淩蕪二人也不多言,隻跟在這小厮身後進了園子。
門内兩側的長廊挂着幾盞昏黃的燈籠,正随着夜裡的涼風微微晃動。繞過影壁便到了庭中的戲台處,聞昱忽的意識到方才一路過來,除了他們的腳步聲,聽不到任何别的聲響,可眼前台下卻分明坐滿了看客。
台上倒是燈火通明,小厮引着二人去了最前排的圈椅落座。
“戲就要開鑼了,貴客莫要随意走動。”小厮說完躬身退去了。聞昱下意識的轉頭看了看身後那些端坐如雕塑的客人,離得有些許遠,又是在昏暗的夜色裡,有些看不太真切。但能看出,都是些年輕男子,正直勾勾的盯着空無一人的戲台。
聞昱試探地清了清嗓子,卻發覺這些人毫無反應,他正覺寒意四起時,忽然有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