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衍山山頂最後一抹餘晖散去時,許明朝恰好從山下趕回。
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擡頭看了眼天色,心裡嘀咕着:“這濁氣真是越來越難對付了,再這麼下去,我這胳膊怕是要廢了。”
剛走到劍宗門口,便見一個面生的弟子急匆匆迎了上來,朝她拱手一拜:“許師姐,在下執事堂周昆。穆師弟在執事堂與人打起來了,可否勞煩師姐同我去看看?”
似乎是怕許明朝不答應,他又飛快補上一句:“幾位長老和掌門不在門中,也隻有請許師姐來主持大局了。”
許明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隻覺得此人平頭厚唇,是個腦子不會轉彎的。
既然是執事堂的弟子,那便不會不知道她師尊崔連祁與他們執事堂的長老宋姬玉素來不對付。平日裡,許明朝所在的百草閣與他們執事堂也甚少來往。
他今日這樣慌不擇路地找上她,想必是不敢得罪那位新來的弟子,煉器大能穆遠的獨子——穆卓成。
穆卓成此人,仗着自己家世優渥,自入門以來向來眼高于頂,平日裡酷愛惹事生非,聽說是個大大的麻煩精。
她才懶得去惹麻煩呢。
許明朝揉揉胳膊,徑直往百草閣的方向走,一邊道:“我今日在山下除了大半日的濁氣,身子有些累了,實在是愛莫能助。”
“堂中今日來了個凡人,那人拿着一枚玉戒說是掌門的信物,還說是掌門讓他來劍宗安頓的。
“穆師弟素來仰慕掌門,見了便說那人是頂着掌門的名頭來招搖撞騙的,要去拿那凡人身上的戒指,那人倔得很,怎麼也不給,兩人便打起來了。
“那個叫李慕然的凡人沒有靈力,若是弄出人命,等宋長老和掌門回來,這可如何是好。”
周昆跟在許明朝後面,急急地解釋着。
許明朝聞言腳步猛的一頓,“你說那個凡人叫什麼名字?”
“李慕然”,見許明朝神情有異,他又重複一遍:“他叫李慕然,個子高高的,人很清瘦,一副斯文書生氣,可護着那玉戒的時候倒是兇狠極了,簡直像隻狼崽子。”
李——慕——然!
許明朝腦中一片轟然。
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十年以來,許明朝險些以為自己就要慢慢習慣了在天衍劍宗的日子。
有時夜半夢醒,看着這個修仙世界裡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她甚至開始恍惚,好像十年前在現代的那段記憶隻是一場飄渺的夢境。
就在她漸漸遺忘,準備接受這一切的時候,“李慕然”這個名字的出現一瞬之間又讓她心潮澎湃,熱血翻湧。
她知道,她一直想要回去,這裡不是她的家。
在遙遠的二十一世紀,許明朝從小被一對外國夫婦收養,跟着他們走過許多山川河流。
養父母因病意外去世後,她便承接起了他們的遺志成為了一名野生動物保護組織的志願者。
後來在一次巡山清套的活動中,她為了救一隻瀕危保護灰狼跌落山崖,再一睜眼就來到了這個修真小世界。
她穿來時這具身體的主人還隻有八歲,因為救了意外受傷的天衍劍宗長老崔連祁而被他帶回宗門,收為親傳弟子。
而來到劍宗後的第一天,許明朝的腦子裡就出現一道奇怪的聲音。
是一道微啞的,有些蒼老的聲音。
許明朝後來稱那道聲音為“老頭”。
那老頭說:“許明朝,你不必害怕,這是一個話本世界。而你是這個世界裡的一個小配角,隻要完成你的任務,你就可以回家了。”
許明朝好奇又惶恐,“什麼任務?”
“這個世界的法則規定,善與惡相對,有救世的大英雄,與之相對便要有滅世的大反派。
“英雄消滅反派,最後才能救世。而你要做的是等待一個叫李慕然的人出現,幫助他黑化,成為最終反派。”
……
隻留下這一句,那道聲音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十年過去,就在許明朝險些要忘記件事時,“李慕然”這個名字瞬間将她拉回了現實。
許明朝轉過身,目光終于漸漸聚焦,落在周昆一張萬分焦急的臉上。她悄悄吸了口氣,這才緩緩道:“既然這般嚴重,的确該去看看。”
周昆飛快應下,兩人提步往執事堂的方向走去。
天色漸暗,堂中似是還未來得及點燈,從外頭看昏茫茫一片,隻聽見裡頭有明顯的打鬥聲。
許明朝快步推門而入,還未看清眼前的景象,肩上便感一沉,是有個人壓了上來。
再擡眼,隻看見穆卓成揮着拳頭直直往她腦門上砸來。
“你鬧夠了沒有!”許明朝提劍敲了上去,另一隻手下意識扶着肩側的人往後退了半步。
穆卓成在看見她的臉後也想收回自己的動作,力道一撤,人便生生往後跌了下去,直直坐在了地上。
穆卓成身後的兩個跟班弟子上前将他扶起來,他卻顯然氣得不輕,咬牙切齒地盯着許明朝的身後。
“許師姐,你來的正好,這廢物凡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拿着假信物還想進我們天衍劍宗的門,傳出去隻怕污了掌門劍尊的名聲!
“這樣不三不四的人,不如丢進冰牢裡關幾天,讓他長長記性!”
“玉戒不是假信物。”
聲音冷而低,像冰層下暗湧的河水,探不見底。
許明尋着聲音朝轉過頭,對上的便是李慕然的眼。是一雙好看的桃花眼,落在他這副清逸俊秀的臉上,很合襯。
若是單看這皮囊,還帶上點挂了彩的破碎感,讓人想保護還來不及。
許明朝是怎麼也沒法将眼前人與老頭說的什麼“大反派”聯系起來。
隻是再細看一眼,又能看見這雙眼中,瞳色深深,深不見底,像是暗流湧動的幽潭水色,邊緣泛着極淡的冰藍色……無端透露出一股危險的氣質。
原來這就是李慕然。
壓下心底的波瀾,許明朝朝他伸出手,語氣竟隐隐有些興奮,“既然如此笃定,那便将你的信物給我瞧瞧。”
李慕然眼中仍有懷疑,周昆見狀解釋道:“李公子,今日門中的長老都不在,許師姐是資曆最深的,你便把信物給師姐看一看吧。”
周昆這話說得嚴謹,是資曆最深的,不是法術最強的,許明朝摸了摸鼻子,總覺得這名頭聽着不夠響亮。
“呵呵,不敢拿出來,是不是怕招搖撞騙被人拆穿啊!要我看就别跟他廢話,直接丢冰牢裡去!”
被穆卓成這麼一激,李慕然終于松開了緊攥着的拳頭,将玉戒放到了許明朝的手心。
許明朝拿起還帶着溫意的玉戒,溫潤的玉脂表面上,刻着一朵白玉蘭。
她想了想,印象中,顧衍手上好似是戴着這麼一枚玉戒。她又屏息探了探,上面的确有顧衍的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