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時分承天門鼓聲響起,一路綿延至最南的明德門,各坊門相繼打開。
整座皇城、乃至東西二向官員宅居坊市,朝食早肆裡有一些人在談論國子監林司業之嫡長女與陰獄司主的二三事。
謝玦雖是國公府世子,但外人多稱其為司主,隻因他惡名遠甚于清名。
一個出身極貴的兇官,又得聖心,衆人兩廂忌憚,本不敢非議。
無奈他為了林氏女屢行驚人之舉,是個人都難掩好奇,原是一二私下讨論,不知怎身旁多了人,你來我往,各種猜測甚嚣塵上。
林氏女天煞孤星在前,大多人如林學文一般,覺得謝玦是另有目的。
也有好事人猜測林氏女貌美,孤男寡女得緣夜半同行,謝玦是想親上加親了。
而候在待漏院等開朝的林學文一臉疲色。
謝玦昨夜沒能拿下那孽女,愁得他都沒睡好,第一波晨鼓起時他便匆匆收拾了進宮。他如今是半點都不想待在府裡,琢磨着是否要私下去找謝玦問個仔細,就聽旁邊的人正聊——
“我出府時正好遇上太學主簿,說謝司主今日便要将那林氏女安排入太學,還要親自去女學授課,不是……是什麼。”
說得極小聲的兩字,林學文猜是‘監視’。
他心裡頓時一松。
謝玦動作這般快,真是極好。隻盼那煞星去了太學便别再回來了!
又聽人悄悄說:“還有一事,玄真天師昨日也入了林府,卻似乎铩羽而歸,那林氏女委實厲害兇險哪。”
林學文惱怒驚慌。誰說出去的?
“此話當真?”
“我家離林司業府隻隔了兩條街,出去采買的下人親眼瞧見的。”
“你怎不早說,小女今日正要歸學,可别被那林氏女禍害了!”說者憂心憤憤,“林司業如何養出這麼個冤孽!”
“天師是何等人物,下人之言我也隻敢與你閑話說說,你怎還怪上我了。再說有謝司主在,你不必過于擔憂。”
林學文掩面,隻恨不能藏起來。
但很快有人發現了他,怕沾惹邪祟的忙不疊躲開,也有不懼惡鬼的,好奇來問玄真一事。林學文哪裡敢說實話,隻以觀風水糊弄過去。有問謝玦的,他也裝無事幹笑着強調謝玦同林溪有親,是正常往來。
朝官們問得上頭,連禮數都忘了。
“你家長女不是天煞孤星麼?不然你怎會送她去庵堂?”
林學文氣結。
當年那老道士的說辭原本隻有仆厮聽見,他明明下令封口,卻不知怎的還是傳得沸沸揚揚。若非謝音犯了癡症,他早送那孽女去庵堂,也不至于多年來被人背後議論。
如今竟是明着打人臉面了!
他雖深信林溪是災星轉世,總還是要顧及府裡名聲,辯道:“大人怎也信那謠傳,若是不祥,本官一大家子早該被克死了。小女去庵堂也是為母祈福,她擔心母親夜裡着急回來,不巧馬車半道壞了,碰巧遇上謝司主,母族親表的搭個便車不妨事罷。”話落他隐約閃過一念,那孽女說來邪怪,這些年其實也并未真鬧出人命。
“你家夫人重病多年……”
林學文斬釘截鐵:“内兄家府醫說了,夫人将養上一年半載便會好轉。”
他望了一圈沒見妻舅太仆寺卿謝樂,暗暗咬牙。
“回春堂的鄧大夫可不是這麼說的,他昨日在醫館怒斥有人醫德喪盡,雖未指名道姓,但……”
林學文佯怒,“請君勿要再言,我家夫人必定是能好的!”
他眼底幽光暗閃,衆人皆知他與夫人情深,謝家府醫的話,他必然是要深信的。還有那謝玦,總歸都是旁人說辭,将來出了事可賴不到他頭上。他不過是個期盼家宅平安的可憐人罷了!
有些人目光中已帶了同情。
家門不幸,林司業偏聽錯信,糊塗啊!
待漏院外一少監駐足片刻,領着小太監快步離開。到朱明門外,恭請禁衛通傳。
不多時,一着绯衣、戴烏紗三山帽的男子出來,少監見不是尋常大太監,而是内侍監平安平知事,态度于是更為恭敬。
平知事原是先長公主貼身内侍,年過三十卻還和二十出頭的郎君似的,有着如衛士一般的寬肩,身長如玉,眉眼很是俊美。聽了少監傳話,示意他等着,自入兩儀殿内,垂首同正由宮婢整理儀容的皇帝彙報。
年輕的帝王面色沉靜,不怒自威,淡淡道:“謝玦行事自有緣由,姑且觀之。”
平知事了然。
皇帝又道:“謝玦真剃面了?”
平知事笑道:“昨夜和今晨都如此議論,想必是真的了,聖上可要宣來一見?”
皇帝擺擺手:“不急。”
平知事半垂眼,“那林氏女聽傳是個極貌美的,謝司主如此大動幹戈,怕是要遭受不少非議了。”
皇帝神色漠然,“一時非議而已,等人沒了,就都清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