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一下讓一下嘞。”楊華枝的爸爸手裡拿着托盤，将滿滿當當的菜碟放在了唐煜跟前：“慢點吃啊，不夠吃我繼續做。”

唐煜看着眼前的秘制牛腩面、半隻白切雞。外加一碟炒牛雜，他沉默地将食物倒進自己的深淵巨胃裡。

楊華枝的媽媽叉着手靠在門口上，用一種難以理解的表情看着他，半響，她半掩着嘴問向站在一旁的楊華枝：“這人你從哪撿回來的？怎麼這麼能吃？你的朋友？”

“不是朋友，隻是認識的人，我工作的時候和他打過交道。”楊華枝一邊洗着髒碟子，一邊回道：“我剛剛丢垃圾的時候碰上了他，他說沒吃午飯，我就給他帶過來了。”她原本還以為唐煜說餓隻是一句客套話，但現在看了，他是真的餓了。

唐煜咽下口中的食物。老實說，這是他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食物，好吃到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産生了幻覺。

他剛從一場飯局裡出來，但在那場飯局中，他除了酒，再也沒有吃過第二樣食物。

楊柳風告訴他，在周六的時候，他們将在F區舉辦一場同學聚會，邀請他來參加。他本是不想來的，但當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走進了租車行，挑選好了汽車，坐上了駕駛座，手機導航正歡快地播報着：“您已輸入目的地F區的金朗華夏酒店，現在為您導航~”

像是有鬼操控了他的身體。

他暗罵了一句，坐在駕駛座上思考了很久。他在想，自己為什麼想去赴那場同學聚會？明明他和他們不熟，他對這些聯絡感情的社交手段也沒有興趣。

他想，可能是因為，楊柳風提過，這一次的同學聚會，他的養父唐碩也會作為導師出場。他們父子的上一次見面是在三年前，他因為工作錯過了新年的晚宴，但那一次，沒有人找他。他突然發覺，好像自己不在，他們的生活也沒有什麼影響。從那以後，他便開始給自己找各種理由，一次又一次拒絕了回家的邀請。

養父沒有用智能手機的習慣，因此他們沒有什麼聯系的手段。唐煜隻能通過弟弟唐耀給他發的隻言片語，從裡面分析出養父的所有近況。

但或許是太久沒見了，唐煜突然覺得，自己還是想來看他一眼。

所以他來了。

F區破破爛爛，但聚會選擇的金朗華夏酒店卻整潔如新。也是，參加這場聚會的都是名流之輩，他們又怎麼願意踩在肮髒的地闆上。選擇F區，也是因為F區是最著名的飲食之都，或許是出自一種追逐新意的心态，他們選擇了這裡。

同學聚會的舉辦者是新國防大學第一屆的班長，過去他在唐碩的推薦下進入偵查局幹了幾年，後來又轉去了清除中心工作。唐煜有班長的聯系方式，但沒有說過什麼話，不知道他的現狀如何。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對同學都不甚了解。隻是看着其他人對班長展現出的那副熱絡姿态，他知道，他大概是混得不錯。

唐煜坐在進門處堆放的椅子上，沉默地像個保安一樣。鮮少有人留意到他，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個狀态一直都沒有改變。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楊柳風站在他跟前，給他遞來一個酒杯：“怎麼坐在這，不過去聊聊天？老同學。”她笑着，完全聽不出來那句老同學是真心實意，還是陰陽怪氣。

但唐煜還是接過了她手裡的酒杯，他從陰影裡退出，站進了光裡。

“那個人是誰，也是我們這一屆的同學嗎？”有人看着他，小聲議論道。

“我怎麼沒印象啊？要是同學裡真有人長着這張臉，我肯定記得……”

為了能給養父留下個好點的印象，唐煜難得收拾了下自己，抽出時間把過長的頭發推成平頭，露出他的劍眉星目、峰鼻薄唇。再把他變形的T恤衫換掉，穿上了一身新買的襯衫。行頭一換，他也算是可圈可點了。

一個個人湊到他跟前，帶來一杯杯金色的香槟。

唐煜并不喜歡交際，他們臉上那張虛僞的笑臉隻讓他覺得厭煩，他饒是耐着性子等了下來，隻為了見養父一面。

見完就走。

他在心裡說道。

門“吱呀”一聲打開，在一聲聲起哄聲中，他看見了他久違的養父。他在人群的簇擁下走來，笑着和大家擁抱。在看到他的時候，他拍着他的肩膀，說着好久不見的話，然後很快就被其他人拉走了，笑着擁向了下一個人。

唐煜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眼前那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變得陌生了，不再是以前的模樣。

唐煜帶着一肚子酒水，在人群的嬉鬧聲中離開了酒店。

他意識到，這一場宴會，不過是一次名利場，他試圖看的那個人也不例外。隻有他一個還記得當年的承諾，隻有他還會在夜幕降臨時，站在篝火旁默念着——

為了人類的自由而戰鬥。

“手讓一下，我把空碟收走。”楊華枝站在桌前，看着唐煜那隻護食的左手。

唐煜楞了一下，将手收了回去。他回過神來，總算有心思去想些别的東西。

他身處的小店狹小，但幹淨，折疊的木桌子被反複擦拭，早就蹭掉了上面的光漆，留下歲月的痕迹。牆壁和天花闆被油煙染了顔色，但卻被掃得幹淨，沒有蜘蛛網，也沒有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