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寶閣巳時的鼓聲響過,丁甯還蜷在竹席上睡得正酣。
恒琰盤坐在青竹榻上,眼尾微阖,墨玉簪子斜斜别着半束長發,神識卻如遊絲般漫過門扉,悄然攀上閣頂回廊。
珑晖的房間靜悄悄的,案頭茶盞尚溫,人卻不知去向。
“倒是省事。”他輕哼一聲,倏地睜眼,目光掠過丁甯孩子氣的睡顔,唇角微揚。下一刻,身形已化作烏金流光,穿門而出。
恒琰來到閣頂,這裡還如之前那般,充斥着檀木香氣和丹爐特有的金屬腥氣。
他徑直走向東牆書架,翻找着書簡,忽而頓在一卷牛皮封皮的古籍前。
“邪神,吞納天地怨氣、煞氣……他查這些幹什麼?”恒琰捧着一卷書,低聲念着。
“混沌初辟,陰陽乖戾。生靈禀氣而生,或因七情郁結而生。及其殁也,怨氣彌散于六合……他看這些幹什麼?”恒琰又查看着另一卷書,更是疑惑的撓了撓腦袋。
墨迹雖舊,但是筆迹和閣主親發懸賞上的字迹幾乎一樣。這應該是珑晖自己調查得來的筆記。而這些筆記詳細得讓恒琰後背發麻,簡直就像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某人的監視下一樣。
普通人可不會對他的神職感興趣,就像九天衆神官那樣,個個避之不及。
像這般如此用心的,至少,不是什麼良善之人。隻是……恒琰回想着自己設置的願力榜,珑晖這個名字并不在其上啊……
“你在看什麼呢?”這時,珑晖的聲音從恒琰身後不遠處傳來,溫潤如春水,和之前略帶嘶啞的聲音又不同了。
恒琰驚得手一抖,慌亂的将書塞回去,趕緊轉過頭回答着:“沒什麼!來找找看有沒有好的懸賞,嘿嘿。”可哪知剛剛根本沒放好,書簡失去了平衡,嘩啦啦滑落了一地。
珑晖倚在案邊,烏黑長衫襯得肩線單薄,雙手插進廣袖裡,額間沁着細汗,臉色雖白,但又比之前看起來更年輕精神了。
珑晖的容貌似乎總在變化,有時看起來是個氣宇軒昂的青年摸樣,一段很短的時間之後,又似乎會急速老去,最糟糕的時候是一副老态龍鐘的模樣,聲音也跟着變得沙啞起來。
珑晖見狀卻不惱,徑自走到書架前,抱起了另一邊的書簡遞給了恒琰:“懸賞我一般放在這邊。你挑吧,白紙上寫的是比較簡單的,竹簡上刻寫的是比較棘手的,至于最值錢的……”他指了指那幾根氧化到發黑的竹簽,“你看新舊就能看得出來。”
恒琰接過書卷竹簡,珑晖竟一聲不吭地轉去收拾那些剛剛滑落而下的書卷。
恒琰也對珑晖的好脾氣感到驚訝,若他真的在幹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的話……他這時不應該急着殺人滅口嗎?
心裡這樣想着,恒琰繼續挑着手裡的竹簽。一根已經舊到發黑的竹簽吸引了他,上面甚至還有許多刀兵的痕迹,一眼看上去便很有故事。恒琰一把抽出那根竹簽,高舉起來沖着珑晖晃了晃。
“這個怎麼樣?”
珑晖悠悠走過來,他比恒琰高上一頭,放置書架的地方又比桌案放置的地方高上一階。他膝蓋微曲,看着恒琰手中的竹簽,顯得十分的親和。
“這個啊……賞金二百二十兩,妖寶閣付五十兩,剩下是委托人付。懸賞對象并不是妖,所以妖寶閣也拿不出更多的賞金了。你知道的,我們需要的是妖丹。”說着,珑晖頗具玩味地望着恒琰笑了笑,“不過,十分棘手,這賞金也是委托人逐漸加上去的,已經搭進去四波高級獵妖師了。懸賞地在民間所傳的鬼村,邑沙村。”
恒琰,微微點了點頭,思索了一陣,倒是很幹脆的應了聲:“我接了。”說完,忙不疊将竹簽收入袖中。
事實上,恒琰自從第一次見過珑晖後,就對他的一舉一動始終有一種生理上的反感,他接了任務便灰溜溜地跑掉了。
回到廂房時丁甯正揉着眼睛坐起,發辮歪在一邊,見恒琰回來,脫口而出:“大哥……我們是不是沒錢吃飯了……”
恒琰感到奇怪,問道:“哦?為什麼這麼說?”
“我剛剛做了個夢,夢到我們當街乞讨……”說着,丁甯和恒琰對視的眼睛裡竟泛出了淚花。
恒琰擡起手,正想安慰丁甯,伸向丁甯腦袋的手卻頓了頓,轉而拍了拍丁甯的肩:“還不至于……五十兩黃金呢。夠你吃好一陣烤鴨的了。隻是,我們确實該動身了。”他拿出竹簽晃了晃,“走吧,聽說是個鬼村。”
聽到“鬼村”這樣的字眼,丁甯眼睛頓時亮起來,卻又想起什麼似的縮了縮脖子:“鬼村呐!那個……我這個手環能起作用嗎……”他聲音越來越小,說完還咽了口唾沫。
恒琰眯起眼,突然開起了玩笑:“那可不一定哦,怨鬼煞鬼什麼的可比妖難對付多了。”
說完,恒琰睜開一隻眼,看着丁甯畏畏縮縮的樣子,“噗”地笑出了聲:“沒事兒的!不是還有我給你的匕首嗎?還有糖人在,還有……這個,放心吧。”他邊說着,拍了拍丁甯的胸口。拍起來硬硬的感覺,是之前恒琰嵌入的千年蛇妖的逆鱗。